“哦。”陽奉陰違的把戲,程素素已經很熟練了。趙氏沒有追究,沒有逼問她表態,隻是看著鐲子發
怔。
第二天,趙氏又將程素素叫過來,這回又不展示什麼“宮裡造的”金器了,拿趙氏年輕時戴過的簪子來給程素素看。程素素眼尖,發現上麵有兩個小字“麗華”:“這是誰?”
趙氏臉上一紅,將簪子奪了過來:“就你眼尖。”
程素素奇道:“這有什麼不能說的嗎?這名字也…不罕見呐…”
王媽媽怕她口無遮攔說出什麼不好聽的來,搶著說:“哎呀姐兒,這話怎麼能亂說呢?這上頭是大娘子的名字。”
原來趙氏有名字的!程素素恍然——每個人都該有名字的,不過趙氏在她這裡,已經符號化成了“阿娘”。
這令程素素感慨不已。有了一個名字,仿佛整個人都鮮活了起來。程素素再看趙氏,便覺得她的形象,立體了。
她至今猶住在西廂,三兩步回到房裡,看盧氏正在給她揀線。想起趙氏有名字,便問盧氏:“三娘,你叫個什麼名兒呢?”
盧氏手一抖,看一眼小青,絲線又纏在了一起:“姐兒怎麼想起問這個來了?”
小青心裡也是極想知道的,被母親看了一眼,趕
緊縮了回去,將耳朵豎了起來。程素素道:“就是,今天知道了阿娘的名字,挺好聽的。”
盧氏一咧嘴:“那我們貧寒人家的名字,哪有大娘子那樣讀書人家出來的名字,聽起來…”說到一半,見女兒在旁,又不說了。
程素素也識趣兒,見她不說,便不再問。小青十分失望,也不敢問。
盧氏見狀,又拿旁的話來逗程素素,好叫她忘了這件事兒:“今秋考舉人,明年春天,大郎便該考狀元去啦。到明年秋天,是二郎考舉人。三郎要考秀才,也是明年春天的事兒。明年是個好年景哩!”
這是一切順利的情況下,還有不順利的,盧氏就沒有講。好話誰都愛聽,程素素笑眯眯地道:“是極是極。”
盧氏又看了她一眼,慢條斯理地攛掇:“那姐兒不給大郎他們做些小物件?也是個心意。”
她是程素素的乳母,處得還算不錯,盧氏不免要為程素素計劃。女孩兒家過得如何,一是看父母,二是看兄弟,接著才是丈夫,最終定局看兒女。
程家裡,程玄不管事兒,程素素在娘家過得如何、嫁得如何、出嫁後娘家是不是肯撐腰,全靠兄長。雖然程犀是個很負責任的兄長,但是發自內心與出於責任,還是不一樣的。
程素素臉上不由一紅:“三娘說的對。”她的手
藝稀鬆平常,先前覺得不好意思拿出來,經盧氏一說,果然是心意更重要的。
盧氏見她聽進去了,也很歡喜,絮絮叨叨地說:“等大郎考上舉人了,更好的日子就要來了…”
此後,家中便常以閒聊來驅散等待的焦灼。
直到程犀考完回家,表情鎮定,兩人才算是鬆了一口氣——也不敢問程犀考得如何了。趙氏也有分寸,每日隻管督促廚下,給程犀熬補湯,不令人去打擾他,也不許家裡人問他。
待到報喜的鑼聲響起來,趙氏才一掃愁容,喜孜孜地將早已準備好的紅包發下。又命擺酒,又命取了新製的衣裳來給程犀換上,叫他走親訪友,不致寒酸。
盧氏的任務便是程素素,程犀好了,程素素以後就會好,她也笑得合不攏嘴:“哎呀,我就說了,咱大郎必能考中的,到了明年,就要考狀元,還有二郎、三郎…”
程素素隻管笑吟吟地聽著。
豈料,這世間的事情,是極少如人願的。
內裡原因,一半兒是有了變故,橫生枝節。另一半兒,是設想的時候,想得太美了,目標原就虛無飄渺。
先是,程犀中舉,卻不是頭名。若說心中覺得舉許比不過謝麟,便失去了對“三元”還的向往,也是
不確切的。程犀已經拿到了三分之一,雖然後麵三分之二更難些,多少,還是有些想法的。
這一下,“三元”夢碎,程犀心裡反而踏實了一些。家裡人也不覺得有什麼好惋惜的,“連中三元”實是一個太遙遠的夢想。中了舉人,就已經很好了!街坊鄰居也頗以為榮。皆以為,程犀明年當再接再厲,考個進士回來。
哪知次年春天,卻並不曾開科。程素素打邸報裡看得出來,朝堂上為科考爭得挺厲害。本朝科考,原就沒有一個固定的規律,除開秀才是每年都有考核的,其餘要看情況。本朝取官,非止科考一途,還有蔭官,以及少量舉薦等等。
一年不開科取進士,也不稀奇。
程犀內心十分平靜,多讀一年書,考中的把握更大些,也沒什麼不好。且可督促三弟功課。程犀對兩個弟弟的功課心中有數,二弟天資好些,三弟天資略平庸一點。對前者,他的期望高一些,希望程珪可以考個進士,舉人,程犀以為應該不難。
至於老三,至少要中個秀才的。
十分不幸,便是程犀,也無法在這上麵順心如意。
到得次年,春天,程羽被趕上考場,出乎意料地…沒有考中秀才。到得秋天,程珪鄉試又落第。無形之中,全家的壓力,都壓到了程犀的身上。
對此,程素素頗為擔憂,程犀在家中,擎天一柱式的人物,畢竟今年才十七歲。對於科舉,程素素卻是一竅不通的。蓋因本朝科考,除了考經史,還考詩詞歌賦。程素素沒半分浪漫細胞,僅懂點韻腳,會背些詩詞罷了。
她現在能為程犀做的,不過是做點蹩腳針線,縫厚襪子、手套,而已。
從除夕到新年,趙氏去五行觀裡,連燒了七天的燒,隻為保佑程犀能一舉得中。
雖然,所有人的心裡,都沒有底——誰也不知道考試會考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