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媽媽激動地說:“哎喲!這可好,到時候拿出來…哎呀!!!”
程素素捂住了臉,王媽媽這戲演得也太浮誇了!虧得趙氏現在遇到事情,幾分精明勁兒散了一大半兒,否則該看出來了。
趙氏也覺得王媽媽有些怪異:“你這是怎麼了?”
王媽媽真心為趙氏委屈,開始念詞誇張,說到最後,真情實感地哽咽了:“這要讓人說起首飾的來曆…”
接著,是一陣聲響,王媽媽真切的焦急的聲音:“大娘子,哎呀,都怪我…”
“不,”趙氏的聲音很低,程素素和程犀兩個,耳朵都貼到了窗紙上,才隱隱聽到她說,“我沒事,我不能病,不然旁人會說閒話的。”
王媽媽低聲勸慰:“都會過去的,如今大郎也出息
了,大娘子也要做婆婆了。享福的日子,還在後麵呢!以後大郎還能做宰相呢!”
趙氏的聲音堅定了一些:“我且得好好的,大郎可不能丁憂,耽誤前程!”
程素素捂住了嘴巴,借著窗紙透出來的微弱光線,看到程犀的嘴唇,抿得很緊很緊。兩人又站了一會兒,直到裡麵王媽媽安撫完趙氏,服侍趙氏睡下,又吹了燈。程犀牽著妹妹,悄悄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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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去玄都觀的日子,因為有頭天晚上的事情,程素素乖巧得不得了。王媽媽覷了個空兒來對她說事情已經辦妥了,她的心情依舊沉重。
玄都觀香火頗旺,道觀又大,等閒人見不到紫陽真人。
程家卻是例外。
程犀一到,就有小道士跑過來,引他們往後走,一路去拜見紫陽真人。小道士十二、三歲的樣子,白皙乾淨,眼睛一下也不往後麵家仆擔的禮物擔子上瞧。程犀認得這小道士,與他低語幾句,慢慢說話。
走了頗長的一段路,到了最後麵,才是紫陽真人清修的靜室。一個小院子,三間房舍,院中兩株大鬆樹。小道士說:“到了,我去通報一聲,師父師叔都在裡麵呢。”
得到應允進了室內,隻見紫陽真人盤膝坐在一張榻上,程玄乖巧地坐在他的右手邊,眼巴巴看著紫陽真人。聽到腳步聲,漫不經心一回頭,見自己妻兒都到了,程玄才跳過來,向紫陽真人獻寶。
紫陽真人是個清臒的道人,臉上依稀有年輕時清俊的痕跡。因患有失語之症,看到程犀等人隻能微笑點頭,觀之可親。
小道士擺上了拜墊,一家人依次上來磕頭。
程犀年初進京見過他,語氣裡帶上幾分親昵地向紫陽真人問好。又以向紫陽真人獻上方物。趙氏與程素素對紫陽真人尊敬得緊,準備禮物時也備的是力所能及的最好。
不料,紫陽真人一看這許多擔子就著急了,親自將蓋子揭開。但見裡麵綾羅綢緞、金銀玉器,乃至於上好的紙張筆墨都有,登時氣得臉都紅了。
跺著腳,手指哆嗦著指著程犀,紫陽真人一失語之人,發出了“嗯嗯,唔唔,啊!”的奇怪聲音。
程玄急切地問:“師父不想要?怎麼啦?有什麼不好?都是我們的心意啊!”說到末尾,居然帶了一點點委屈的哭音。
紫陽真人深吸一口氣,從一隻食盒裡揀出一隻果子來,對著剩下的擔子一直擺袖,示意不要。臉上的焦急之氣,幾乎要凝成實體、掉到地上了。
程犀皺眉一想,上前道:“師祖放心,這些並非貪贓所得。我還不曾做官呢。家裡日子也過得下去,待
我授官,自有俸祿養家。阿爹亦將有賜官,阿娘將有敕命。”
紫陽真人舒了一口氣,緩緩回到榻上坐了。
氣氛重又緩和了下來,程玄將兒女再次獻寶。這一回,紫陽真人往程素素的道袍上,多看了兩眼。程犀猜度其度,小聲解釋:“並未授籙,不過穿著方便。”
趙氏一直默默不語,聽到這話,心道,也是該打扮起來了。
那一廂,總是程犀說話多些,程珪十分老實坐在一邊,程羽有點坐不住,被道一一瞪,安靜一陣兒,片刻之後,又動一下,再被瞪一眼。廣陽子道:“小孩子家,出去玩吧,你師祖見你活潑,也是開心的。”程羽不好意思地一笑,馬虎行個禮,跑了出去。程珪見狀,起身去追,防他淘氣生事。
程素素眼觀鼻、鼻觀心,聽他們說起選看風水之地遷葬,以及推算娶親吉日。這兩樣是紫陽真人最掛心
的,早早推算好了,由廣陽子取了寫好的日子,拿過來給程犀看。
廣陽子問:“都在這裡了,挑你覺得合適的。”
程犀將紙張給程素素:“你念出來,一起商議。”
程素素一一讀了出來,各人各抒己見,這一天緊了,準備不過來,那一天聽說聖上要做某事,可能客人到不了,又有一天,哪家裡又有大事,或許會堵著路。玄都觀在打卦算日子上,消息稱得上靈通,廣陽子與丹虛子你一言,我一語,程玄夫婦仿佛天聾配地啞,一個字也沒講。
最終,定下七日後遷葬。放定、婚禮的日子,卻是要與李家商議著來的,廣陽子、丹虛子希望能夠半月後放定,兩個月後成婚。兩位師伯操碎了心,師侄才中進士,父母又是這個樣子,急需要一位賢內助。
跟李丞相確定了關係,對程犀也有好處。
程犀道:“這個還要同李家商議的。”
廣陽子道:“他們還能算出更好的日子嗎?”
程犀陪笑。
廣陽子敲敲椅子上的扶手,對趙氏道:“這個還要弟妹多擔待。”
趙氏沒想到今天還有自己的事兒,慌忙答應:“哎,好。”廣陽子愈發堅定了要催促師侄早點成婚的決心。隻有程家過好了,紫陽真人才不用再操心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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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全家在玄都觀裡留了一餐飯,程玄飯後依舊不舍得回家。廣陽子手癢得想打他,想到他回家也幫不上忙,又忍住了將他留下來:“那你好好陪師父。”堂堂一位執掌玄都觀的大德,還要為師弟向趙氏陪個不是:“弟妹多擔待了。”
趙氏自嫁了程玄,早已習慣丈夫不管事。福一福禮
:“我家官人就拜托您了。”
其實,趙氏也沒用做什麼事。遷墳也不用費心,程節是昭雪改葬,品級墓葬皆有定製,朝廷撥了三百貫錢作費用,且會有朝廷派員來相幫。其餘事情,程素素東拚西湊,也都料理完了。
程素素向趙氏與程犀彙報完了,二人都覺得妥當。趙氏道:“你大哥說很好,就是很好了。倒是你,到時候可不能再穿這一身了。”
程素素道:“素服者備好了,到時候我換下來,遷完墳再穿。”
“那怎麼行?你又不授籙,穿著原為在家裡方便。現在上京了,家裡又要有喜事了,穿這個做什麼?我給你裁的衣裳呢?給你的首飾也戴起來。教過你的禮節,都不要忘了。”
程素素苦哈哈看了程犀一眼,程犀道:“過了這一陣子,再由你,行不?”
程素素臉色更苦,有些話卻不得不講:“阿娘,那些都是二十年前的式樣了…”包括禮節,包括趙氏熟悉的一切,都是二十年前的。哪怕流行更替的節奏再慢,二十年過去了,也不可能一點變化也沒有的。遠離京城的時候,消息閉塞,這些都還算不錯的衣飾,到了京城,就要被挑剔了。
她是不在乎穿什麼,趙氏的神經卻是脆弱的,衣服首飾,永遠是閒聊的話題之一。她穿得不好,旁人說起來,多半會講“這當娘的也不理事,給女兒穿成這樣”。
趙氏訕訕地:“這、這樣啊…那…給你大嫂打首飾的時候,咱再重新打過。”
程素素心裡難受極了,很想逃離這股壓抑的氛圍。
程犀卻還堅持著:“原本日子是由欽天監等處定下,咱家照做。因為遠路返京,日期不定,師伯就攬下了這件事。如今定下了日子,還要告訴他們。”
趙氏道:“那、那你去忙吧。”自打兒子中了進士
,她便覺得自己沒用,什麼忙也幫不上,口氣之中,帶上了一絲失落與惶恐。程素素聽得更難受了,輕聲道:“給外婆的信,不知道到了沒有。”
趙氏扳著指頭:“該到了吧…”
“外公外婆,都是什麼樣的人呢?”
母女倆一問一答,程犀見狀,悄悄地走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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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遷葬這一天,不止紫陽真人帶著徒子徒孫到了,程犀的同年們也來上香。李丞相更是攜家帶口,帶父母過來。此外又有一些並沒有瓜葛的人,也湊了來。
皇帝照例是派了個官員來念個祭文,祭文卻是李丞相親自寫的。謝麟便主動請纓來念,又有張起,也過來加上一份祭禮。他姐姐要做太子妃,也想與科舉出身的處好關係。
程節死時不過四品,四十年過去了,京城故交凋零,能有這麼大的場麵,一半是看李丞相的麵子,另一半是紫陽真人的事跡,最後一點,方是程犀這個進士的人情。
李六夫婦實在得緊,老兩口往新墳前燒紙,就坐在新墳前,且哭且燒,絮絮叨叨,仔細聽來卻是:“咱享的是您老的福叻,您老卻享不到了…”
蕭夫人行祭完,悄悄地過來,對趙氏道:“阿家總念叨著府上,還請明日過府一敘,也好說一說兩個孩子的婚事。有商有量的辦才好。”
趙氏擦擦眼淚,她很久不曾見到蕭夫人這樣高品級的命婦了,緊張得有些結巴:“我、我們才來,好、好些年過去了,規矩都有些變、變了,您看怎麼樣好。孩子的衣裳首飾,我都辦新的,就是不知道京城式樣。”
蕭夫人麵皮微紅,自覺先前平白看低了親家,很不好意思。急喚幼女李綰來與趙氏見禮。程素素在一旁
偷看,如果說程犀是十分標準的端正男子的話,李綰的長相,就是十分端莊的主母相。不頂好看,卻一個是做官的樣子,一個是做夫人的樣子。還挺搭。
趙氏對李綰十分滿意,拉著李綰的手,噓寒問暖。蕭夫人見狀,對這樁親事也覺滿意。因而提醒趙氏:“女婿忙完改葬之事,便要授官麵聖了,親家,早作準備。”
趙氏急忙點頭。
程素素開始盤算著,大哥的官袍、帽子、佩飾…這個時候的她,是萬萬想不到,程犀授官麵聖的當天,她全家都被召進了宮裡去了。
而她什麼都還沒來得及給自己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