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誰的錯?”趙氏冷不丁地反問,“事不對,總有個錯的。我是哪裡不好呢?哪裡做錯了呢?我踏踏實實過我的日子,就掙不來公道嗎?”
【這是體製問題。】程素素心道,這大約就是趙氏心中的死結了,自己以前也是不夠重視的。說什麼茶壺茶蓋,沒見著齊王的時候,一切都好,見到齊王一家,前功儘棄。得在她能理解的範圍內,說得明白才行。
“娘要什麼樣的公道呢?”
“他們不能一句話也沒有呀。”
“…娘對皇家,有什麼誤解?他們看您,是這樣的,”程素素雙掌隔空相對,一轉,一上一下,比劃出了一個落差,“離得這麼遠,公道是沒有。地位一時難以平齊,就要風骨氣度來補。您的心,得堅定起來,不能瑟瑟發抖。乞討隻能得幾文錢,打劫就不一樣了…”
“咳咳!”程犀用力咳嗽了起來。
趙氏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我心裡過不去。”
程素素道:“齊王他為什麼要關心那麼多?他關心國事已
經很忙了,上頭還有親娘親哥,還要關心自己過痛快不痛快。與他差太遠的人,他是看不到的。
他做得也不對。他要是做得對,太後就不會親自動手,把他嶽父家打成殘廢了。阿娘不知道吧?齊王妃的娘家,十五以上的男丁,沒一個是完好的。”
趙氏不哭了:“怎、怎麼回事兒?”
程素素也是萬萬沒想到,之前說了那麼多的道理,趙氏都轉不過彎來。一說齊王妃娘家八卦,趙氏又活過來了。
隻得答道:“打的呀。齊王貴為親王,想要娶自己中意的人,要求不過份。太後心情不好,打廢幾個奴才,就更不過份了。”
有關齊王府的事情,沒人敢在趙氏麵前提,是以趙氏不知情。
當年,齊王仗著上過戰場、立有軍功,說話硬氣:“我這麼拚命,就是為了能自己做主。連睡誰都要你們準,當我是什麼?”吳太後與皇帝拗不過他,為他收拾善後,將側室們賜金還家,然而心中有氣。
吳太後轉臉就派了人到了齊王府,抓出齊王妃娘家一家老小,一頓暴打。打得十分暴虐。
吳太後說了:“不打死打廢幾個,你們就回來領死吧!”
齊王帶著心愛的人出城玩耍,一回來就是一地血,進宮去找吳太後理論,吳太後道:“我伺候先帝和元後,生了兩個兒子,在宮裡苦熬了三十年,就為了不看人臉色。連打幾個奴才都要你們準,當我是什麼?”
齊王道:“阿娘這是,心裡有氣,要給兒子臉色看。可這麼乾,有傷天和。”
“那你參我啊。”吳太後翻了個白眼。
彼時齊王妃還沒得冊封,正經就是王府一奴婢,合家都是奴婢,吳太後這麼個打法,還真挑不出大毛病來。什麼體恤人命一類,想一想吳太後遇到兒子犯渾,連禦史都很同情吳太後。
吳太後的娘家親爹,是軍中小兵出身,當年戰場上一去十幾載。吳太後家中長女,養家糊口貼娘家,京中米貴,不得已當了宮女。她爹混成個小校回來一看,閨女進宮了,還生了皇子。登時傻眼。吳家男丁天生膽小,一陣風吹過,生怕
吹掉片葉子砸破他們的頭。
齊王想拿舅家報複,都下不去這個手。最後隻得作罷。
程犀與程素素神地發現,趙氏的精神恢複了,還評論了一句:“為了自己過得好,連累家人,真是不應該的。”
王媽媽跟著勸道:“那是,咱不跟他們一般見識。”
程素素:…
程犀無奈地且笑且搖頭,示意程素素:出去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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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到了書房,程犀問道:“你說的那些打劫的話,我就不追究了。我隻問你,怎麼想起來與阿娘說這些的?”
程素素道:“以前也覺得,給阿娘一個溫暖舒適的地方,萬事不操心地養起來最好。今天一看齊王如何對王妃,忽然有所感悟。這哪裡是奉養親娘?跟養個貓狗沒區彆。除了作戲顯得咱們‘孝’,對阿娘半分益處也是沒有的。
哪怕最後轉不過這個彎兒來,想不明白,以後再奉養著。現在也不能不給她這個機會的。我想試試。”
“唔。”
“王媽媽有句話說對了,阿娘以前管家,也是周到的,不是嗎?我得認個錯兒,我有時候有些瞧不上她的想法。可細想想,我除了瞧不上,也沒乾什麼幫她的事兒。”
“你想怎麼做?”
“先把精神頭立起來,有些事做,慢慢來吧。不管怎麼開的頭,有了個開始就行,然後慢慢做點事情。人多想,悲春傷秋,都是閒的!人生七十古來稀,就算活到六十五,夠一個冠軍侯從生到死了。讓阿娘從現在就窩囊到死,未免太殘忍了。哪怕是不動聲色,自己隱忍和窩囊,也是兩回事兒。”
程犀笑道:“長大啦。唔,與外祖父通了信啦,他們走的時候,京裡有些田宅沒來得及全賣掉,還留著些。就拿這些,讓阿娘且管起來,等外祖過兩年回來養老。”
程素素眼前一亮:“我也正想著呢,給阿娘找什麼事做,人一旦有事做,心情總會好一些的。以前又不是沒管過事兒
,我錯啦,不該覺得她什麼都做不成的。”
“嗯,認得挺快。”
“你小時看大人,難道不是‘愚蠢的大人’?等長大了,又覺得小孩子幼稚?”
“我沒有。”程犀飛快地否認。
外麵傳來李綰的聲音:“說什麼呢?這麼入迷,該用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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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趙氏莫名的轉好,又接手了娘家的一些產業,精神日漸起色,晚輩們的表情也越來越輕鬆。
程素素依舊上她的課,卻十分不輕鬆。她作出來的詩,總被史先生愛之深、責之切:“你是少年老成,不是少年老朽!”、“有誰捆住你的手了嗎?你作詩的膽子大一些好不好?”、“我該讓你出去找個地痞打一架,你才能有點血性!”
說最後一句的時候,學堂裡很是一陣哆嗦。
程素素苦逼極了,壓抑著不寫反詩,很痛苦啊!
連著幾個月,程素素作的詩在史先生那裡依舊是不合格。程犀頗覺新鮮,他妹妹讀書何嘗被罵過?在史先生恨鐵不成鋼的目光中,將程素素作的詩拿來一看,心道:其實還可以的。
哪知道史先生攢足了勁兒,想教個叫板謝麟的學生來呢?
然而這一年秋闈又開,史先生隻得暫時放下“程肅”給要考秋闈的學生補課。程犀前番上奏,有了後續的結果。翰林院漸入正軌之後,政事堂商議出了規範科舉。。
三年一次大比。今年秋闈,如果這些人沒有考過的話,就要再多等兩年,才會有下一次秋闈了。史先生認真起來十分可怕,凡能寒窗苦讀二十年一氣拚殺到進士的人,毅力都十分可怕。
可怕到程珪被他這麼抽打著,居然掛在車尾考中了!
程家歡慶自不必言,學堂裡也攛掇著他請客。程珪便在醉仙樓裡訂了個樓上的包間,擺兩桌酒席,以謝史先生,以饗
眾同學。“程肅”也在邀請之列,被程羽好好看著,酒不許她吃,程羽勞心勞力,截下一壺白開水,隻許她喝水。
六蔡不知內情,唯知在酒桌上聯絡感情是最好的,一個一個來敬她酒。“程肅”人緣不錯,六蔡帶頭,同齡的同學見史先生與程珪等人在另一桌痛飲,便也在自己這一桌起哄互敬。
程素素被灌了一肚子白開水,忍不住要去找廁所。程羽聽了,跳起來:“我與你同去!”眾人笑道:“你們也是,去個茅房,也要一起!”程羽怒道:“我喝多了,不行嗎?”程素素笑道:“你們隻管喝,我們去去就回,回來換你們,彆叫先生一看,桌上的人沒了,都去了…”
小學生們捶桌狂笑。
兄妹二人離席,將走到樓梯口,便聽到樓梯吱呀地響。
有人邊上路邊說話:“叫你搞事!被放到城外營裡去了吧?”這是張起。
“說這些做什麼?還不是你說我壞話!大王將人放到城外了!我好不容易回來,今天非吃窮你不可!”這是遲幸。
程素素往下一看,頓時一縮——不好,要掉馬甲!
拖著程羽要往回走,中間包廂裡又躥出幾個醉鬼攔了路!情急之下,程素素隻得拖著程羽,隨手推開了最近的一間包廂。順手將門一掩,臉上帶笑,假裝走錯了,道個歉。估摸著張起他們也該走過去了,她再溜走,神不知、鬼不覺。
一抬頭,笑容僵在了臉上——HOW OLD ARE YOU?怎麼老是你?
謝麟麵帶淺笑,隻覺她這副做賊被捉的樣子有趣。僵持了一陣兒,謝麟先開口,笑問:“是府上二郎考中宴請的嗎?”
“對對對,”程素素給個坡就下,“我跟著來看看的。走錯門兒了,您忙哈。”
轉身一推門,又是一僵。卻是蔡七郎等不見她回來,想要巴結“程肅”便與弟弟一起出來找,一看到她,也很吃驚:“六郎,你怎麼在這裡了呀?”往裡一看,謝麟!
這張臉是絕對不容認錯的,忙也打個招呼。謝麟也認得襄陽侯家的孩子,也點頭致意。
蔡七郎狗腿極了,諂笑著說:“我說呢,你們倆合該遇到一起的。這位是連中三元的謝芳臣,可厲害了呢。這個是我們學堂裡學得最好的…”
我錯的!我不該把他們打那麼慘的!程素素咬住了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