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心中已經打定主意了。
“您覺得不合適?”
“程道靈人品才學都很好。賢媛淑女,然而年幼。芳臣,你現在需要一個…”
“需要一個立時便能做事的妻子,”謝麟點點頭,“我寧可多等幾年,等一個合適的,也不要一個濫竽充數的。”
孟章道:“那也要先問過老相公。”
“世叔,我已經說過啦,隻當自己是個得罪了丞相的落魄子弟。我這樣的人,與丞相的愛孫,能娶到的妻子是不一樣的。我與程道靈,門當戶對。丞相家的孩子,要娶尚書家的小娘子的。”
“老相公是拿你沒辦法,你拿老相公,就有辦法了嗎?”
謝麟道:“世叔,我舅舅快回來了。”
謝麟的舅舅葉寧,先前返鄉丁憂。不合遇上了彌勒教作亂,糾眾自保,也是保一方平安。如今局麵一定,朝廷論功,自然少不了他那一份。
孟章有些憂愁,歎息道:“若是令舅能為你與老相公說和呢?”
謝麟冷笑不語。
孟章道:“令舅進京,恐怕對京裡近來發生的事不很熟,我去迎一迎他,與他好好講講。”
謝麟道:“世叔要向舅舅說我的壞話了,去吧去吧,反正攔不住。”
他突然說了這樣孩子氣的話來,孟章哭笑不得,以掌擊他後背:“誣我!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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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臉真的收拾了包袱,裹緊了大衣,頂風冒雪趕了八十裡的路,在一個驛站裡截住了葉寧。
外甥像舅,此言不虛。葉寧年近五旬,依舊是“蕭蕭肅肅,爽朗清舉”。他與孟章也是舊識,見麵先笑道:“何必跑得這麼遠?”
孟章道:“令甥付了我跑三十裡的川資,另外五十裡,是我自家為深秀跑的。”謝淵,字深秀。
葉寧笑容一滯:“他啊…來,上酒!”
燙得熱熱的老酒,幾品精致小菜,葉寧親自斟酒:“我五個妹妹,活到嫁人的隻有兩個,另一個還是難產,一屍兩命。隻有這一個外甥啦。這些年,我這個舅舅,沒能為他做什麼。如今他長大了,我也不知道能為他做什麼了。”
葉寧先死了妹妹、妹夫,接著親爹死了,他得回鄉丁憂
,三年後起複,卻是任地方官。一方疆臣,做得有聲有色,朝廷要召他任中樞的時候,親娘又死了,接著丁憂。對外甥,也是有心無力,鞭長莫及。
孟章問道:“這是真心話?”
“當然!怎麼?阿麟有什麼難事嗎?”
孟章乾了杯中酒,將酒杯往桌上一頓,門板響了,是驛丞的聲音:“葉大人,京城謝丞相府上來人…”
孟章與葉寧麵麵相覷,葉寧道:“請吧。”
來的也是熟人——謝漣。
兩人起身相迎:“東亭怎麼來了?”
謝漣看一眼孟章,對葉寧道:“長安兄抵京之後,家父必會設宴相請,告辭京城諸事。我搶在前頭,悄悄出的城,對外說是賞雪。大約與孟兄的來意相仿。”葉寧,字長安。
葉寧道:“再取一副杯盞來!”他用的是自家攜帶的酒具,十二月花色的酒盞,堪稱瓷器中的上品。
溫酒,斟滿。
孟章借著酒蓋了臉,假意抱怨:“四郎莫不是來抱怨芳臣?”
謝漣冷笑道:“阿麟有什麼好抱怨的?我又不瞎!”
葉寧道:“你們兩個,打的什麼啞謎?我知道的,深秀去後,子長就不□□份。然而有謝世伯在,阿麟難道還會受很多委屈嗎?男兒郎,略嘗些冷暖,才不會天真。”謝麟的二叔謝源,字子長。
孟章再飲一口酒:“委屈?”
謝漣道:“彆藏著掖著了,阿麟的委屈,還不都是他們給的?!”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將如何長兄去後二弟起了貪念,縱容妻子苛待侄子。做祖父的如何對孫子要求嚴苛,還老糊塗了要讓謝麟娶了齊王女兒,逼得謝麟不得不將宗室狠狠得罪了個遍。孟章也將謝麟的不滿,裝作是自己的意思,一並抱怨給這二位聽。
葉寧道:“東亭,子不言父過,你激動了。阿麟也是胡說八道!什麼落魄子弟?這是當親人長輩都不在了嗎?”
謝漣道:“我快要氣死了!酈樹芳又做了吏部尚書,他的女兒越發囂張了起來。你再不能說服家父,阿麟就要被他們欺負死了。家母好多次為阿麟求情,家父隻是不聽。”
葉寧問道:“伯母?”不怪他驚訝,林老夫人當年,最偏疼的就是謝源,其次便是眼前的謝漣,對於長子,反而沒有那麼親近。謝漣這副爽直脾氣,有一大半是林老夫人給寵出來的。
“是啊。家母近年來倒是更心疼長房,可做主的,畢竟是家父。”
葉寧舉箸:“來,彆光說,吃菜,吃菜!我這廚子,手藝能壓過半個京城。”
謝漣急道:“長安兄,給個準信兒。”
葉寧道:“你們想要我做什麼呢?”
“討個公道!”
葉寧瞥了他二人一眼:“你們是村夫村婦嗎?討公道。”
孟章緩緩地道:“總不好二十多歲了,妻也沒有一個。”
葉寧道:“慢慢來。你們今天對我說的這些,可曾對謝世伯說過嗎?沒有?東亭呐,何妨你們自家人,推心置腹講一講?世伯位極人臣,可不是靠‘老糊塗’。問明白,嗯?若是怕起爭執,可請伯母在場。若是不行,我再說。”
謝漣尚在猶豫,孟章執箸敲桌:“妙,凡事都要留一步。”
謝漣道:“好!我便去探一探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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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漣得了葉寧的指示,酒沒喝完就回城去向林老夫人哭訴。風雪之夜,林老夫人才要安歇,便被謝漣敲了門。
老夫人原是最疼親生的次子,事事回護,有求必應。謝淵夫婦過世之後,隻留下一個謝麟,被二房往來相逼,惹得謝濤、謝漣兩個看不下去,與二哥大吵一架。林老夫人知道之後,態度驟變,原來有多麼疼次子,現在就多麼疼謝麟。每每回憶起長子夫婦來,便滿心的後悔:當時為什麼不對他們更好些?
不用謝漣攛掇,她也想問問丈夫是不是老糊塗了。謝漣來一哭:“阿麟舅舅就要回來了,是要打他的外甥給他看
,來個下馬威麼?”
林老夫人原就有不解、不滿,聞言道:“走!去找那個老糊塗去!”
“老糊塗”正在書房裡,盯著一幅微微泛黃的字紙發怔,紙上寫著遒勁的兩行字:乘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左下的署名是葉晉——葉寧的父親。
葉寧的父親與謝老丞相是知交,母親是林老夫人的手帕交,結成兒女親家,順理成章。林老夫人踩進書房,認這幅字來,譏諷道:“在懺悔嗎?”
謝丞相默默地將字紙小心翼翼地收好,才深沉而又從容地坐了回來:“夫人,坐。”
“想好怎麼對葉家孩子胡說八道了?”
丞相夫婦吵架翻舊賬的時候,與一般人家也沒什麼兩樣。兩人來來回回,還是為了謝麟在吵。林老夫人道:“你今天非得給我個說法不可!磨煉磨煉!兒子都是這麼被磨
煉壞了的!我可憐的阿淵啊!”說著便哭了起來。
謝漣想起大哥對自己的好,也嗚嗚地哭。
謝丞相先喝止了兒子,再對妻子道:“你不懂的。他的性情如果不改,就必得壓著。蠢人有壞心不可怕,他的能耐讓他做的壞事很小。聰明人做起可怕的事情來,是要抄家滅族的!”
謝漣忍不住了:“阿爹,阿麟什麼時候做過惡事了?”
謝丞相出手出電,一把戒尺衝幼子飛了出去:“酈樹芳向我要外孫了!他乾的那叫什麼事兒?將計就計?他下得好狠手!無知!輕薄!自以為是!”
林老夫人不哭了,冷靜地道:“那不是很好嗎?老二媳婦心不正,阿鶴那個小畜牲,我原看著還好,沒想到也是個混賬。不是阿麟壓著,我看他們才要闖下大禍來呢!你難道要養出一家窩囊廢來才開心嗎?樹大有枯枝,該清的時候就得清!該壓的時候就得壓!酈樹芳算個什麼東西?這家姓謝不姓酈!”
“他清掉了嗎?壓住了嗎?無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