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王府人口少,這個場麵上愈發顯得淒涼了。程素素從車窗裡數了數齊王府外拴著的馬匹,發現來吊唁的官員不少。然而到了後堂,卻沒有看到多少命婦。後宅雖有官員主持,一應事務卻都稟於安泰郡主。
程素素對安泰郡主的印象還不錯,十分誠心想安慰她,卻又知道這時候說話,不是輕了、就是重了。自己的份量也不夠一句話能解她憂的,便隻是握著她的手,默默陪著。安泰郡主忙了半天,終於緩了一口氣,兩人默默站了一陣兒,安泰郡主反手拍拍程素素的手:“我很好。”
林老夫人也覺得安泰郡主可憐:“人已經去了,彆人再說什麼不要傷心,都不頂用。親戚或餘悲,他人亦已歌。隻有活著的人將日子過好,才是正理。我活到現在快八十歲了,紅白事見得太多太多了。聽我這一句吧。”
安泰郡主的表情有些僵硬,人也僵硬著向林老夫人福了一福:“承您惦記。”
林老夫人與程素素便再無他話,香也上完了,默哀也默哀過了,便向安泰郡主告辭。出來到車上,程素素才說:“後頭人真少。”
林老夫人道:“想借機往前湊的,不夠格讓王府留下來應酬。夠份量的,又……唉……”
誠如林老夫人所言,小官兒們的家眷想往前湊,也是湊不上的。其餘如宮中,隻是遺使,諸王府,也是派員前來。程素素不知道的是,趙王妃好險“忘了”派人吊唁,是被嫂子燕王妃按著頭派人來的。鄴陽大長公主等,也是派了府中長史。在這方麵,她的麵子情卻是做得不錯的。
內心裡,卻又是另一種想法!
齊王世子隨口編造的理由,居然得到了許多人的高度認可。誤服□□這種事情,發生在任何貴人身上,都是相當小概率的事情,值得懷疑是否有陰謀,發生在齊王妃身上,居然很貼切。
然而這一切理由,在鄴陽大長公主眼裡,卻充滿了違和!
她孫女兒才在東宮傳來喜訊,那頭齊王妃就死了,晦氣。轉念一想,卻又想起一件事情來,第二天一早就往東宮去見孫女。
隻要東宮有後,管他什麼齊王不齊王,過繼不過繼,統統都是稀爛。東宮內一片歡騰,哪怕齊王妃死了,與東宮有什麼關係?不過太子妃還是命人不要張揚,畢竟孩子還是要生下來、養大了,才好。現在說出來,可彆把好消息驚散了。
見到視線,太子妃嗔道:“瞧您,又不是要生了,怎麼就急匆匆的過來了呢?”
鄴陽大長公主沒好氣地道:“還不是擔心你們?”
“我們很好的,兩宮比我還上心呢。”
鄴陽大長公主左右看看,扶杖走到太子妃身邊,俯下身來道:“齊王府的事,聽說了嗎?”
“是,已經派員去吊唁了,我也讓這宮裡不要太歡慶,免得紮人心。”
“你怎麼不明白?她死的時候也未免太巧了!要是沒有你這一樁喜事兒,咱們設法說動兩宮讓諸王進京,為的是什麼呢?”
太子妃也是一點就明,諸王進京,實是鄴陽大長公主一係的運作。蓋因深覺齊王府不可靠,故而不得不暗中與育聖宮的心意作對。齊王府的不可靠,代表作就是齊王妃。如果沒有了齊王妃,相信許多人也會覺得齊王府是個可以妥協的選擇,至少不會反對得十分堅決。
這對東宮、張家都不利。
然而,齊王妃在這個節胄眼兒上死了!確實死得巧。
太子妃猶豫道:“阿婆,齊王妃誤食□□,這也沒什麼毛病吧?真要除掉她,什麼落水溺斃啊,跌跤摔頭啊……哪樣不行?真是不著痕跡的。”
鄴陽大長公主冷笑道:“你還年輕,哪裡知道,她從來手誤、口誤、天真爛漫,都是坑害的彆人,自己從來沒有吃過苦果。現在自己吞□□?騙誰呢?還有仆婦殉葬?我看是滅口吧?”
說完,直起身來。
太子妃一驚,細細一想,無數的故事裡,以及親自與齊王妃打交道的過程中,收拾爛攤子的、受苦的,統統不是齊王妃。
太子妃細思恐極:“難道是齊王?這不能夠吧?他們不是伉儷情深嗎?”都說齊王妃不好,齊王縱容,然而誰的心底又沒有過希望也有一個這樣的人縱容自己呢?哪怕一天也好。
鄴陽大長公主依舊冷笑道:“那誰知道呢?若我猜得沒錯,就是有人起了不該起的心思。你,千萬要小心!”
“是。阿婆,還請阿婆教我。”
“你這樣……”
鄴陽大長公主深信齊王妃之死必有隱情,然而她說的都是基於長期仇視齊王府的經驗。實在不能作為證據拿出來講,何況,就算有證據,現在也不到撕破臉的時候,隻能暗中防範了。
除了她,這京中再無人有這等眼光了。都在想著,這一下,齊王府輕鬆了。很多人是看不到諸王進京背後的門道的,隻知道東宮痊愈,又在青壯年,一切太平。敲打一下藩王,看看太子好好的,大家就都老實了。連最不安定因素都沒了,皇室安穩,天下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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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王府並不輕鬆。
因為齊王又下了一道命令給世子:“把她嫁了吧,我不想再看到她了。”
世子又挨了一道驚雷:“熱孝成親?!”才說不會再鬨笑話了,這特麼又要給天下加一份談資了!想再勸,卻被齊王冷硬的目光給逼退了。細細一想,拚著一次把笑話給鬨完了,也好過哪一天妹妹又頂撞起父親來,真的被父親給掐死了強。
於是,齊王府又動了起來。熱孝成親,在皇家還真不算個大事兒。地位越高,守孝的時間反而越短。何況安泰郡主的年紀確實已經不小了,讓她再等,是不太像樣子。持這種意見的人還不少,頭一個就是吳太後。
在吳太後的關懷之下,齊王妃前腳下葬,安泰郡主後腳出嫁。齊王府辦過的不合常理的事情這也不是頭一樁了,大家很淡定的接受了這個現實,該吃酒的吃酒,該送禮的送禮。有司主持操辦諸事,燕王妃等是伯母,對安泰郡主印象尚可,看在宮裡麵子上,又憐她喪母,居然是燕王妃挑頭給她操持的事情。
先是,齊王府的葬禮,齊王就沒有出席,前麵主事的是世子。現在,齊王也並沒有出席女兒的婚禮,人人隻當他是傷心太快,又都舒了一口氣,他把自己傷心死了,總比傷心得發瘋去傷彆人強。
隻有吳太後與皇帝,兩個人是真心為齊王擔心,吳太後想見兒子,皇帝乾脆派人強行將弟弟接到宮裡來安慰他。
至此,人人都以為本年度與皇家有關的大事,算是都有了一個結果。
因東宮有喜,皇位極穩,諸王也都沒有表現出急迫來——或者沒有讓人看出急迫來。之前打了不知道多少算盤的人都將算盤又給擱到箱子裡放好。這其中就包括謝麟。
這世上真心盼太子好的人,謝麟能夠算一個了。得到消息第二日,到了東宮就給太子道喜,倆人又一塊兒跳了一回歡快的舞蹈。跳到一半兒,太子突然想起來,齊王妃是他叔母,這樣開心不好,又訕訕地放下了手。
隻是這樣君臣相得的日子過得並不久,到得八月,謝丞相便開始行動了。
吃過了月餅,謝丞相便先去遊說太子。以謝麟年輕,應該讓謝麟代太子出去看一看地方實情為由,說動了太子。謝丞相也算是“自己人”,說得也是在理的:“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太子久居深宮,從未親至地方。然而為政者不知民情是不行的,這就需要耳目,代殿下出去看一看。”
太子心裡舍不得謝麟,道是若要耳目,放出去的禦史等等,誰不能做呢?
謝丞相胸有成竹:“阿麟……比他們聰明點,不太容易被假象騙到。”
這句話就很深刻了。
太子想了一想,終於忍痛答應了。
太子同意了,再去遊說皇帝就變得簡單了。謝丞相對皇帝又是另一種說法:“東宮大安,正好放些人出去曆練,回來好做太子的幫手。否則一群沒出過遠門的小東西,如何能服眾?”
二位同意了,謝丞相自己還是丞相,此事便很快敲定了。謝丞相給孫子選的是一處知府——謝麟已經混得品級太高了,京官外放,隻要不是流放貶官,慣例是要再提半級。府址所在之地,也是精挑細選的,不能太富庶,也不能太貧瘠,離京不太近,也不能太遠。要做到磨練而不是折磨,賺經驗而不是混年限。
此外,謝丞相又給謝麟配了一個人——江其真,先前謝源外放時謝丞相給次子配的幕僚。是謝丞相十分信得過的人,不幸幕僚是優質幕僚,兒子是劣質兒子,最終兒子沒聽幕僚的話,被參了回來。江其真發誓再也不搭理謝家人了,說起來,也是一把血淚。
這一回,謝丞相好說歹說,親自去請,又說要輔助的是謝麟,江其真才勉強同意再次出山。謝麟對江其真猶有一絲疑慮,見這江先生一張苦大仇深的方臉,卻仍然尊敬地接待了他。江其真對謝麟,也是有一點點疑慮,也存了考察的心思。
這一對互相沒有特彆信任的組合,就這麼結成了。接著,便是謝丞相這裡發調令,謝麟與程素素開始挨個兒告彆,哭了數場自然不在話下。程素素一如既往地攜謝麟去見史垣,這一次奉上的卻是手抄的經書。
期間,謝麟終於履行了對程素素很早之前的承諾——帶她與孟章等人再次見麵,鄭重地向眾人介紹了妻子。
程素素在這些人裡,並沒有看到江其真。
江其真是單獨另見的,初一照麵,程素素便覺得,這位江先生的目光十分嚴厲。她許多次被估量的目光打量過,都沒有這一次這麼的苛刻。她卻不知道,江先生對於隨夫赴任的夫人,是十分不感冒的。根子就出在酈氏身上,當初,酈氏與江先生掰腕子,真又是一番血淚史。
程素素從來沒怕過人,且又是將來的“同事”,兩人這一打照麵,空氣驟然緊張。謝麟打個哈哈:“以後赴任,有的是見麵的機會。以後若有急事尋我不著,你們便可相商,免得到時候互相不認識。”
兩人都給他麵子,一齊點頭同意,匆匆地結束了這一次的會見。
然而這位江先生,倒是真的很有職業道德,也不太像是謝丞相的間諜。還沒赴任,他給謝麟出的第一個主意便是:“一定要留一個官人相信的人在京裡,以溝通消息。有些事情,或許老相公以為你不必知道,就不會告訴你。”
第二個主意是:“在京裡做好準備,查好當地官員的履曆、當地戶口數,將輿圖等也要找尋周詳。我已尋到你的前任,不妨拜會一下……”當地的人口田畝等等,卻是史垣已經交給程素素了。吏部的內容,又有程犀恐酈樹芳坑了他妹夫,托了李丞相的門生周侍郎,弄了一份出來。
謝麟將此事也坦誠講了,江其真才露出一個笑容來:“這樣,我可放了一半兒的心了!”
放心得真是太早了!
離京赴任是在九月,天氣已經有些涼了,謝麟帶著很長一串隨從與行李,程素素坐在車裡,被家人一直送到了城門外。再三揮手,灑淚而彆,車夫甩響了鞭子。
旅途的新鮮勁兒剛起來,還沒開始嫌棄顛簸,第一個驛站就到了。程素素扶著小青的手下車,剛踩到地上,就聽到謝麟驚訝的聲音:“齊王殿下?”
程素素:……臥槽!他怎麼流竄出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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