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麟道:“先生說的有理。我想,百姓不經操練也成不了軍,又不知教匪何時生亂,總不能什麼事都不做,就等著教匪吧?多半還是要急時抱佛腳的。與其操心如何操練百姓,不如在訊息上做文章。”
江先生問道:“東翁的意思是?”
高據頸後一涼,以為又要被老師賣去做臥底。卻聽謝麟道:“第一,既出了妖僧拐帶人口的事,咱們緊著些查生人,不過份吧?”
“這是應該的。”
“第二,再整頓驛館,令驛丞、驛卒們小心過往人等,一旦發現教匪行跡,即刻上報!”
“可以,這些貨,多折騰折騰,就靈便了。”江先生一句話,境內驛站就過上了演習的日子。
“第三,鄔州要來個新的偏將啦,與他通好了氣。再助他清理營盤,屯糧、練兵、一旦有變能及時馳援,才是正理。”
江先生道:“這是正理。”
謝麟最後歎氣:“新的偏將,是他給安排的,應該是好相處的。”
“他”是誰,江先生心知肚明,故意繞開了這個話題:“雖說不能令百姓枕戈待旦等教匪,準備點底子還是要的。再者,軍營裡的事情,在下以為,東翁不宜插手太深。”
“我有分寸。”
程素素聽到最後,發現他們還是按著謝丞相說的來,也悶不吭氣了。默默地記了下來,得閒便寫了封長信給程犀,請他也注意境內有沒有什麼教匪的。隱下了謝丞相與謝麟之間的恩怨,隻寫了鄔州的事與謝丞相的指點。為怕程犀擔心,還說鄔州終於下了雪,可以少一件操心的事了。
年前,程犀的回信連著李綰給的年貨一齊送到了,程素素不看東西,第一就是拆信。信是程犀寫的,除了關心問候,對教匪的事情,第一句評價圓信便是“這個和尚不正乾”。兄妹通信,程犀用詞從來都是樸實無華的,“不正乾”三個字,直接打穿了程素素的膝蓋。他們複盤這麼多,大哥就三個字概括了一切。
一個不正乾的和尚,走歪路,有什麼好奇怪的?
程犀很直白地指出,如果類比一下,就好比一個官員,隻會做表麵文章,實際並不能令百姓獲益、令地方安寧、令朝廷穩固。隻有小聰明、玩小把戲,是把自己當做戲子,演一場光鮮亮麗,博幾句吹捧,永遠成不了大器。
最後,程犀也不客氣地教育妹妹:你,老實一點,不要翹尾巴,以圓信為戒!做點實事累不死,事情不是做給彆人看的,要“慎獨”。
程素素默默地把信卷巴卷巴,鎖進自己的妝匣裡了。
不想謝麟聽說程犀有特產送到,順口說了一句:“道靈可還好?桃符該開蒙了吧?他信裡有沒有說什麼?怎麼?事情不太好?有什麼咱們能幫得上忙的嗎?”
程素素的臉色變得不太美妙了起來,六月債還得快,謝丞相罵孫子的信直接寄到她手上,讓她圍觀了整個過程,現在……大哥教訓她的信被謝麟給提了起來。
謝麟柔聲道:“你也說啦,我這狀元不是偷來的,能有多難的事呢?”雖然有時候覺得程犀有點傻,他卻真很喜歡程犀,必然不希望程犀遇到什麼不好的事。
程素素磨磨蹭蹭地開了妝匣,取了信給他。謝麟捧起來認真地從頭看到尾,臉色數變,歎道:“道靈才是真君子啊。我這狀元,真像是偷來的了。”
程素素道:“我被訓了十幾年啦,可習慣了。”
謝麟笑道:“那我也慢慢習慣好了。並不難的。”
猶豫了一下,問道:“這封信,可以借給我嗎?我給你另抄一份收著。”
“啊?哦。”
鄭重將信折好,謝麟露出了極舒適的笑來,程素素忍不住撓了撓他的下巴,在謝麟驚愕的目光中,訕訕地道:“順手。”說著,瞄了眼繡屏,剛才那個樣子,真得像喵麼……
程犀的信到的時候已經入了臘月了,待偏將拖家帶口抵達,已是逼近年關。尋常百姓家都在忙碌地置辦年貨了,對一個偏將來說,臨時準備這個年,就顯得時間很倉促了。
一路上,夏偏將一路被老婆念得想上吊。他是行伍出身,能混到偏將憑的是三十年的拚殺,以及幸運地遇到了上回平彌勒教的叛亂。行伍氣息的人家,妻子以兩種類型的居多,要麼是丈夫鐵拳下的小媳婦,要麼比丈夫還要凶殘,得是“請夫人閱-兵”那一款的。夏偏將遇到了後者,打是打得過的,但是老婆氣勢驚人,多年來夏偏將習慣了被吼。
二人結縭三十載,兒女成群,夏大娘子持家過日子很不容易,養成了個風風火火的性子。
一路上,夏偏將寧願寒風裡騎馬,也不想跟老婆坐車。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晚上歇息的時候,夏大娘子就來了精神:“你也不早些說,到了地界兒還有幾天就得過年了?啊?這年要怎麼過啊?人生地不熟的,哪裡買米哪裡買麵?怎麼過年?!”
夏偏將道:“能升就不錯啦!總比窩在京裡強!出來好歹我做主!”
“呸!當我不知道,等你到了,先點點人吧,看三千人裡還剩幾個!”吃空餉,永遠是一個大問題,連婦道人家都知道了。
“有空餉吃,行啦。”
夏大娘子繼續罵:“你個驢腦袋!就知道吃空餉!這偏僻地方,你剩下的這些兒女怎麼能說個好親呐?!”
“什麼偏僻地方……謝狀元都在那裡做官兒呢。”
“呸!你懂個屁!狀元有丞相翁翁,你有嗎?”
“有丞相翁翁,也跟我在一個地界兒上了。嗷!”
夏大娘子不解氣了又掐了好幾下:“我叫你頂嘴了嗎?!”
一頓亂打,終於安靜了下來,夏大娘子歎氣道:“好啦,彆躲啦,不打你啦。滾過來!沒勁兒打你了!給我坐好了!不打罵你就不老實!坐好了聽我說!咱沒依沒靠的,你彆犯渾我告訴你!襄著點兒,弄點兒好人緣兒,彆叫人說你壞話。你個實心眼兒的貨,能走到今天是燒了高香了,咱不要再升官發財,隻要甭叫拽下去就行。吃空餉就吃吧,好歹算一筆錢呢。過年事兒你甭操心啦,我來想法兒吧。”
夏偏將老實了,蔫蔫兒地:“連累你了。”
“睡覺!”
夏大娘子雖罵著丈夫,還是盤算了一下家底兒,還有四個兒女在身邊沒成親的,也確得要個外放的差遣弄點錢,在京裡,夏偏將不大夠格伸手撈錢,到外麵就不一樣了。卡在不會被砍頭罷官的線上,在外麵做幾年也能讓家裡寬裕些了。今年過年有些緊,沒關係,家裡還有些錢,自己也還有些私房錢,可以拿出來使了……
盤算了一路,及安頓了下來,夏偏將營裡文書移文到鄔州府,通報一下來了新官長,謝府居然就送了幾車年禮,並些日用擺設一類。夏大娘子欣喜地道:“怪道人家年輕輕就做了大官兒,真是善心人。比那裡下眼皮腫了的貨強多啦!”夏偏將一生出大部分時間裡官職卑微,他還是個文盲武官,在京城權貴遍地走的地方,被鄙視是再常見不過了。
一放外任,就得到了比較客氣的對待,夏偏將也有點小得意了:“嘿嘿,還給我寫帖兒,我哪認得字兒!這些文人就是……哎,文書呢?來給我念念。”
謝麟的分寸拿捏得爐火純青,用詞簡明客氣,卻並不熱絡,程式化的問候後麵,寫了個原因聽說當年你也參加了懟教匪並且沒有潰逃,我很高興。其他的一概不提,連擴展一下昔年舊事都沒有。
這樣的信,極易讓人認為謝麟客氣又疏離,夏偏將夫婦倆卻覺得很好。夏偏將道:“哎,當年他也不是軟蛋。”夏大娘子則認為:“都是咱用得著的,仔細人,緣份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