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清泰等了這半日也不見有任何焦躁之態,隻幽幽歎氣:“走吧,不見也罷了。”
魏打個忽哨,轉身卻見到不遠處一匹棕色的駿馬帶幾個隨從,慢跑過來:“咦?有些眼熟啊。史……垣?!”
蔣清泰低低地笑了起來:“這是請了援兵來了?有意思呢。會一會麼?”
魏九道:“那就會一會!”
二人已將這彎彎繞繞識破,再看史垣故作驚訝的樣子就覺得好笑,看南朝諸人也有一絲輕視。史垣邀他們共入,二人的表情也變得可有可無了,史垣心道,你們就裝吧!
蔣清泰心道,看一看倒也無妨,南朝這般繁華是必有可取之處的。
史垣將人帶了進來,謝麟不動聲色地:“先生今日來得早。”
史垣笑道:“近來清閒,我早些過來不好麼?”
謝麟注目二人,緩緩開口:“這兩位倒是麵生得緊,不似先生的隨從。”
史垣便介紹這二人,一個是九王子,一個叫做蔣先生。謝麟的目光在蔣清泰身上流連片刻,道:“還敢南下?”
蔣清泰微笑道:“學士敢見我了?”
魏九在一邊抱著手,笑嘻嘻地看著,仿佛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憨直少年。隻聽謝麟道:“藏頭露尾,懶得理。”
謝麟天生就是個傲嬌,口舌上的刻薄從來不比彆人好,隻有比彆人更差。昔年才見程犀,對程犀評價還不錯的時候,評價整個程家就是“一母同胞幾個人,長得越好人越蠢”。如今對上敵國之使,又是私下的場合,怎麼刻薄怎麼來。
魏九低低地笑出聲:“不見魏九,便見九王子,學士不是隻認衣裳不認人,是隻認身份不見人。”
謝麟點點頭:“嗯,原本以為這樣見的蠢貨會少些。”說著又搖了搖頭。
被罵是蠢貨,魏九也不惱,依舊笑嘻嘻地:“哎呀,我知道了,學士是早就認出我了,不過呢,沒等到上頭點頭,就是敢私下見外國使節,就是不敢嘛。”最後一句卻是對蔣清泰講的。
謝麟鎮定地點點頭:“不大敢,有點怕失手打死了背祖忘宗的敗類。”蔣清泰麵色不改,慢悠悠地道:“蔣清泰祖上有一塊地,不大,卻聽說是宜安葬的風水之地。不意被鄉間一位富紳看上了,富紳有個叔叔做著大官,給蔣家安了個罪名,奪了這風水寶地,既不想死,蔣家就隻好逃了。唔,倒沒有忘了祖宗的仇。”
謝麟冷冷地道:“被親爹打了,就去管鄰居叫爹?再打兩頓,是不是就要弑父了?”
史垣對蔣清泰的邏輯完全無法接受,事實就是這樣,官逼民反,官要吃瓜落(有時甚至脫罪),民卻是必須有罪的,這就是道理。再聽謝麟放棄了一切斯文有禮,直白地開罵,又覺得痛快了。
哪知蔣清泰毫不愧疚地:“君臣父子可不是這麼算的,對不起我,難道還要我敬著?”
史垣眼見幾人說個沒完,冷不丁來打斷,對謝麟道:“我這便去講課了。”
謝麟也不理會魏九與蔣清泰蔣清泰能說這麼多,必有魏九默許他已知道對麵是什麼樣的人了,這樣的人是不可以相信的,他們心中比自己還沒有是非善惡,並不是不知道世間的標準,隻是他們永遠不會遵守,卻會利用這標準讓彆人遵守。若謝丞相還活著,真想將這人拎到他麵前,對比之下,謝麟都是個愛護家庭、有愛心的好人了。
蔣清泰見好就收,斯斯文文地一笑,退到魏九身邊去了。魏九懶洋洋地道:“咱們也聽聽去,不介意吧?”
謝麟麵色不變:“史先生?”
史垣心裡罵四夷館的人腳太慢!此時還沒有來!他們不來,史垣就得看著魏九,不能叫他再出夭蛾子。史垣心中含恨,麵上還要很平靜地說:“不許擾亂課堂。”
魏九一笑:“當然。”
被罵是烏龜爬的四夷館終於來人了,史垣心裡已經狂罵了:早兩步不來!我都答允了他聽課你們居然到了!
不想魏九對四夷館卻十分客氣:“咦?你們怎麼來了?我們隨便逛逛,你們居然跟丟了嗎?”
四夷館承認也不是,否則也不是,隻好含糊著:“天色已晚,城外過夜恐招待不周,王子請回。”
“有城池有田莊,可比我們幕天席地好多啦,帳篷都住得慣,這裡有什麼不舒坦的?他們能住在這裡,我為何不能留一夜?”
四夷館滿頭是汗。謝麟涼涼地飄來一句:“既如此,你主何必築居而居?何必稱王立國?依舊逐水草便是。”
蔣清泰對魏九道:“謝學生厭煩了,咱們走吧。”
四夷館大大地鬆了一口氣,甚至有些感激地給了蔣清泰一個眼神,蔣清泰含蓄地笑笑,與魏九一並走了。
史垣卻還要做戲做足,留下講一回課,他與謝麟也無心交流,講完課,他又趕回了城中身上有任務,便不受宵禁的限製了。
書院裡,謝麟對屏風後說:“出來吧,看得怎麼樣了?”
程素素等人一溜兒從屏風後出來,程素素還沉浸在“狀元幼稚起來,跟我論壇灌水掐架也沒啥區彆,居然並不高大上”的怪異感受裡。
趙騫道:“奇怪,蔣某人不像是個幕僚,倒像是個謀主。魏九的樣子,不像是來和談,倒像是來找事。他們沒有誠意。”
江先生冷笑一聲:“與故國有深仇大恨的人是最好用的,他們沒有退路。用這樣的人,可見魏主的心了。”
程素素認真地問:“先生以為,這是真的要開戰了?”
江先生奇道:“難道不是已經戰了嗎?”
“還沒有打大呀。”
要真的開戰反而好了!最怕一抻抻個幾十年,完全騰不出手來解決內部的問題,一直內外交困著,有多少文武俊彥都是被消耗著,最後被拖死了。還不如大打一仗,損失大一點,但是把對家打趴下了,自家可以專心搞建設。
“此事恐怕不是咱們議論上能說得算的。”趙騫遺憾地說。他已經能猜到了,這次魏使明著為榷場而來,實則是為了刷一把存在感,造成既定了事實朝廷承認了北方有一個政權。榷場開不開,已是在其次了,現在開,魏廷能拿到的好處少,約摸魏廷也等著打一仗。
這一仗隻要打了,無論輸贏,魏主都能再要更多的好處。哪怕稱個臣,口頭上的讓步能換來實質的好處,何樂而不為?吃飽了再反水,多麼的順理成章。
朝廷雖知如此,卻也必得這麼辦朝廷的準備也還沒有很充足。
程素素扼腕:“國事竟然這麼複雜!”
趙騫認真地道:“就是這麼複雜。哪怕是主戰派,也有人等著朝廷吃一記大虧。不挨點打,怎麼能真正警惕起來,用心去打這一仗?朝廷並沒有被打痛。”
那就得有無數人做炮灰,才能激起舉國上下真正的同仇敵愾,而不是“你小子居然頂撞老子”式的生氣。程素素默,這些,她竟是一點手也插不上。隻能小小聲地問一問謝麟:“若改良稻種,能不能扛得住旱澇減產?”
謝麟道:“我亦不知稻種能改良到增產多少。”
程素素這回徹底的沉默了。這個副本太tm的難了!
與書院裡一片緊皺的眉頭相反,四夷館裡一片歡笑,魏九與蔣清泰確如趙騫所料,並沒有必要哀求得重開榷場。他們仿佛什麼任務都沒有,就是來尋開心的,在京城盤桓數日,又遺憾地離開了。還不忘買了許多土特產,又采購了不少織錦彩緞玩器等等,甚至還買了一車鹽,拖了一隊大車,緩緩地北歸。
離京兩百裡,魏九一勒馬,對蔣清泰一拱手:“九王子,屬下護送您速歸,這車隊就讓他們慢慢走吧!”
“蔣清泰”微微一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