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守清臉色陰沉極了,男兒總有熱血,理智告訴他,他是書生,他有更大的用處,比如動腦子。然而看到敵寇攻城,心還是不由自主地跳得更快。
小青輕扯程素素的袖子,駭然道:“娘子,我怎麼瞅著這……”
“教匪比起他們來,簡直是一群孩子。”程素素肯定了小青的說法。小校乃是昔日鄔州城裡的小卒,大小連戰活到了現在也升了職,接口道:“可不是,落教匪手裡能活的,落他們手裡死八個死。原以為教匪是畜牲,沒想到是冤枉了教匪,真牲口在這兒!”
謝守清看了他一眼,小校道:“這位郎君,彆道我是說氣話,他們比教匪能吃苦。”
吃苦耐勞,還特聽話,一根筋的人凶起來可比心眼兒多的人狠多了。
城下依舊是箭雨,聽著箭枝破風之聲,力度就比教匪高上十個點不止。程素素將窗戶拉開一條縫,遠處的騎兵還在源源不斷的往前衝,近處則因城牆擋住了視線看不真切,但是城牆上減員的速度卻是可以看得見的。
程素素估算著,前番教匪攻城,最初的時候她不曾親臨,但是糧草、撫恤、藥品都是有數的。再有雙方的戰力等等因素,綜合起來看,直覺是對的,魏兵確實比教匪手上硬得多。
魏兵的攻城持續了半天的功夫,城上城下都有損失。休戰的時候,程素素小心地帶著謝守清和小青下城樓,謝守清依舊是張著雙臂護著她們。安喜一臉灰地跑過來,見狀大笑,聲音嘶啞地:“小郎君,忒小心了。”招呼著副手收拾善後,自己親自陪程素素下去。
程素素忙說:“沒想到魏兵來得這麼快,已耽誤了你的事,怎麼好再叫你送?在城裡我能有什麼危險?”
安喜的臉瞬間變作個苦相:“娘子,末將還有事要與安撫使商議呢。”謝麟這個安撫使,從設置時起,就不同於一般的地方長官,雖管庶務,與軍事卻有更深的聯係。
程素素道:“那便同去吧。”
安喜走路總落後程素素半個身子,倒好與謝守清齊平,惹得謝守清多看他幾眼。想謝守清也是書香世家的清貴公子,那目下無塵的模樣與謝麟倒有幾分相似,不幸入了謝麟的門牆,近來見到的奇事比他在京裡的前十八年見到的都多。
路上,程素素還在問:“將士衣衫是不是單薄了些?”
安喜道:“末將要說的也是這個!這夜裡得加人手巡城了,以前他們不夜戰的,後來不知道是哪個殺千刀的想出來的,也學會使詭計了……”夜裡比白天更冷,朝廷調集的物資眼下雖不致於短缺,但是想要都如前線的意,那也是不可能的。一心為國的有,從中侵吞些糧草輜重肥一肥自己的腰包的也不少。如果上頭有人,不必太高,譬如有謝麟這樣的照顧一下,安喜的日子就會好過很多。
當然,安喜本人……也會沾些好處就是了。
直到了車前,安喜還在與程素素說話:“娘子看見這些魏兵了吧?比教匪強得不止一點兩點,一個能打教匪八個。”
“八個多了,三、五個吧。”程素素說。
“咳咳,算上他們頭兒的本事,能打八個的,”安喜不好意思地說,“一群夯貨,竟比有腦子的還難對付些。”
程素素搖搖頭,上了車,放下車簾,臉也拉了下來魏兵的勢頭可怕!小青打車上的格子裡取出溫在茶窠裡的壺來,斟了一杯溫茶:“緩一緩。”
程素素接過茶盞才發現,自己的手也微微一抖了起來。
那杯灑了一些的茶水最終還是進了程素素的肚裡,溫熱的茶水略略緩和了緊張。回到府裡,程素素將安喜帶給謝麟,自己便去看孩子。
盧氏先是擔心地將她們打量一回,繼而責怪地道:“這個時候往外跑,將孩子閃在家裡,怎麼好?”
程素素低頭道:“不是有意的,被堵在外麵了。”
盧氏道:“我叫他們誰都不許亂說話,哥兒姐兒都不知道呢。”
程素素歎道:“能護到什麼時候呢?該知道的還是得知道,彆養的什麼都不懂,有一天突然聽說了,那才會嚇傻呢。我來慢慢對他們講。對了,老安也來了,到飯點了,備好飯。”
謝紹與謝秀正在背書,兩個孩子雖看不出來是不是像謝麟一樣的天才,但是照程素素的估計,他們應該是在水平線上的,學東西也快,邏輯居然還能自洽。見到程素素來,謝秀依舊是撲,謝紹依舊是站起來踱著小方步行禮。
程素素一邊一個將他們拉過來:“書背到哪裡啦?”
謝紹與謝秀的進度倒是差不多,一人一句,奶聲奶氣地背完了。單指背書,程素素也挑不出他們什麼毛病來,便說:“好了,可以玩了。”
謝紹問道:“趙先生沒有來,是不是有事?”
程素素輕描淡寫地:“嗯,先前說過的魏兵攻城了。”
盧氏差點跳起來!就這麼說出來了嗎?!不好吧?
謝秀好奇地問:“不是說還遠嗎?”
程素素給了盧氏一個眼色,看吧,小東西心裡明白著呢,你得跟他平等的談,他才能跟你親近,要把他當什麼都不懂,他有事兒就不跟你講,寧肯悶在心裡。不能溝通,那麻煩就大了。反麵典型就是謝麟和他爺爺,祖孫倆那關係,嘖!
“嗯,他們跑得很快,就跑過來了。”
“來搶劫嗎?”
“還打人。”程素素慢慢地給孩子講一些已知的魏廷的情況,最後告訴他們,父母到這裡來就是為了辦這一件大事的,所以魏國一旦生事,父母就會很忙雲雲。程素素甚至計劃著,等這一次入侵的魏兵退去之後,要帶兒女去看一看傷員。循序漸進,讓他們接觸點殘酷的事實也不是壞事。要是養出個見血就尖叫暈倒的好好善良的孩子來,她哭都來不及。
對兒女講解一陣,飯點也到了,安喜與謝麟一起吃了一頓放不開的午飯,得到謝麟的若乾許諾,又步履匆匆地離開了。謝麟這頓飯吃得也不是很痛快,安喜用餐不大文雅,兩人的生活方式畢竟差著好幾層。吃完飯,謝麟又與幾位幕僚商量守城的事情。
程素素又被請了去。
這府裡親曆過守城調度的就程素素和江先生兩個人,她的出現也是在情理之中。謝麟先給她騰了個座兒,兩人坐下,江先生指使高據將城防圖搬到了前麵來,低聲道:“娘子早間見過魏虜攻城了吧?比之教匪如何?安喜說……”
“比教匪厲害得多。”程素素肯定地說。
自謝麟往下,一個個臉都沉了下來,事情難辦了。援兵肯定會來的,此時又沒有什麼河水暴漲阻斷,天氣冷對守城反而更有利一些,至少有個城牆避風。但是,如果城下打得太狠的話,城上損失太大,也很難交待。
更要命的是,因為本城勉強算“後方”,城外尚有不少村落,不似邊城附近百姓已聚集起來修建塢堡,城郊的村落連個圍牆都沒有。魏兵退兵的時候隻要偏一點就能把他們給順手牽羊了。魏兵來得急,根本沒有時間將這些人疏散。
各種條件都是不利,謝麟能想到的隻有好在天地大物博拖也能拖死他們!除此之外,目今竟是無法可想。國與國之間的博弈,歸根到底還是國力的競爭。如此束手束腳,步下王三郎這個棋子,意圖攪亂敵人後方的計劃實施順利帶來的喜悅全被衝淡了。
謝麟咕噥一聲,王三彆是已經出事了吧,敵軍都打到家裡來了,他居然還沒能傳出來。
一場小會,隻是確定了魏兵難打,要做好麵對更難局麵的準備而已。謝麟當即使令,從現在開始,對糧草等實行嚴格的控製,同時將城內壯丁再次篩選登記,以補充兵源照這個打法,不用幾天就得百姓上城頭了。
飯後不久,城外又吹響了號角,攻城戰再次開始了。程素素此時便老實呆在了府裡,此地不同鄔州,她調集不了那麼多的資源,商人倒是認識幾個,也是當年的舊識,本地幾個大商人叫謝麟抓了一半,家都封了查走私。他們的那些家當,倒是都在謝麟手裡扣著了。
這一天城上極慘,城下也累得夠嗆。
一日攻城不下,魏軍大將將謝麟祖宗八代都罵完了,也給了這城裡守將一個還算可以的評價有機會一定要弄死!太氣人了!
第二天,魏軍出奇地沒有進攻,到得後半晌,安喜地城頭上遠遠地看到北麵一道黑灰色的線慢慢地推了過來魏軍的援軍到了。
安喜臉色大變,這來的魏軍帶著攻城的器械了!城上緊張的戒備著,加厚的冬衣還沒調上來,安喜已經催促著士卒:“都他媽給我動起來,打起來就不冷了!”
城下調試著器械,安喜甚至看到了樓車、□□、雲梯等等……看來魏廷的工匠不少。魏軍並沒有在第一時間進攻,反而一隻勁弩射進來一封書信謝麟沒事找事抓走私販子,壞了他的生意,搶了他的錢財,所以要補償來了。下麵列明了補償的內容,金銀、糧草、布匹、食鹽以及……人口。
本來如果謝麟不斷他的財路,他才不會打這一仗,現在死這麼多人,謝麟趁早收手,給了財物,買他回轉。
落款是一個現在大家也還算熟悉的人,此人是魏主的侄子,也是魏廷的一員悍將。
財物是肯定不能給的,要了謝麟的命也不能給他,這種“你要不反抗,我打你的時候就省點力氣了,現在我打你打得更累,都怪你”的說法隻會激怒謝麟。打劫走私販子,安喜也有份,此時兩人有誌一同地將這封信給昧下了,城上箭如雨上,表明了自己的態度滾球!
攻城再次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