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先生匆匆取了信,一字一字將信裡的內容掰開了看,看完第一句話便是:“東翁!此時萬不可糊塗!請東翁即刻具本與聖上!這是勸降您啊!”必得向宮中報備,以免留下隱患。
謝麟冷著臉:“知道了。”
江先生道:“這魏九……其誌不小。”
“當然,”謝麟冷笑道,“他爹還活著呢,他就將餅畫得這麼大,做得好白日夢。”
“然以為奸狡,未必不能如願啊。”江先生動起了歪腦筋,是不是從中挑撥一下呢?看起來這個魏九有點“雄才大略”的意思,讓這樣的人執掌魏國,對本國不利。
謝麟道:“哪怕將這信給魏主,也難撼他分毫。這個人,會是我們以後長久的對手。先布線吧。”
江先生應了一聲是。
布線的事握在程素素的手裡,此時她的臥房東廂已改做了書房,嚴禁閒雜人等出入。她用心挑選了六個人,五男一女,給他們定下了身份,將他們舊有的戶籍檔案給抽了出來,借著城破之後人員流散重新登記的機會,給他們做了新的戶籍。這五男一女從此改名換姓,職業也重新做了調,有小販有獸醫有廚子還有工匠。有門手藝的技術工人存活的幾率高,並且容易被接納。
這幾個人互相並不知道,程素素圈定了幾個地點作為聯絡站,單線聯係,隻憑信物,每個人都有代號,且有密碼本。密碼的存在由來已久,有各種方式,程素素則摒棄了一些過於簡單的辦法,在原有的密碼基礎之上,再加一層碼,經過兩次轉寫之後,才能讀到真正的內容。
派遣之前,程素素也有些忐忑,不知道效果如何,不過凡事總有第一次,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六個人分作六股北上,在他們的身後,還有尾隨他們而至的聯絡員。這六位不說百裡挑一也是幾十個人裡選出來的一個,拿到屬於自己的劇本,都適應良好。
這裡麵有“迷路”恰巧被魏軍捉到的工匠,有北上尋找被擄走親人的獸醫,還有因為兩國交戰舊有的生意無法維持下去隻得鋌而走險走私的小商販……
王三郎“珠玉在前”,謝麟並不指望這些人能夠很快地發揮效用,卻沒有想到這裡麵的一位金銀匠人首先建功。
其時已至深秋,謝麟已向新君報備了魏國招降之事,新君對他的一片忠心給予了高度的評價,謝麟人在遠方不好召回表彰,便給他兒子賜出身,給他的祖母賜金帛。
有謝麟作為對比,則其他的人未免黯然失色。縱然王三郎的奉旨走私算是失敗了,謝麟正麵做的事情卻是可圈可點,邊城重建已初且規模,新的將領已至,隻待雙方交接完畢,新的民政官員到任交割,謝麟便可回到他應該在的“後方”,統籌一路大局。比起謝麟,東麵的鄰居就很慘了,城破,安撫使等殉國,魏主劫掠一番之後北撤,卻沒有像以往那樣將來去如風,隻帶人口財富,而是占據了邊境的兩座小城,很有以此為跳板左顧右盼的意思。
這是在僵持住了之後國土的又一輪的喪失,新君急得流了鼻血也無濟無事。
則謝麟的表現就很像根浮木了,新君毫不吝嗇地堆了許多詞藻來表揚他。
謝麟並沒有飄飄然,反而更憂慮了。秋天了,秋高馬肥,正是魏軍出擊的時候。將要來接手邊城的不是彆人,正是李巽。李巽先前表現不錯,邊城此時不宜選派新手,李巽既年富力強又有經驗,則李丞相也無法將他摁在後方。危險的地方總是要有人去的,對於有背景的人來說,往危險的地方走一遭於升遷極為有利,李巽自己也願意為國效力。
程素素也心急起來,人便是這樣,自己涉險的時候反倒沒有看著親近的人遇到困難那麼揪心。她與謝麟在邊城,京城裡擔心的人一撥一撥的,不住有人寫信勸她回京,有以父母年邁為理由的,有以子女年幼為理由的,她都拒絕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卻好過在京裡隻能乾等著,等著命運的降臨。在這裡,至少我掙紮過了。】
李巽到達之前,程素素便詢問了探子,王庭可有新動向,本是無意之舉,不想真的有人傳回了消息來。
小青拿著一支封了蠟的竹筒,匆匆走到東廂,程素素正在看著京中謝紹寫的信,筆跡稚嫩,仿佛能聽到他奶聲奶氣的抱怨:妹妹又爬到樹上去了。程素素想著謝秀爬牆上樹的模樣,樂不可支,笑著笑著又難過了起來。幾年前的時候,他們夫婦可是在樹底下看著來的。
聽到腳步聲,程素素不動聲色地收起信,鎖進了匣子裡。小青將竹筒遞了過來,程素素比對了封蠟上的印記,才剔開蠟封,從密碼密語上看,是以金銀匠人身份做掩護的探子發來的消息。從一串鑰匙裡取出標記的那一條,在像中醫鋪子一樣的櫃子裡選了其中一個抽屜開了鎖,取出了相應的密碼本。程素素親自翻譯了這份密報魏主準備稱帝,各部有異動。
艸!程素素心裡罵了一句,轉身鎖好了抽屜、放好了鑰匙,帶著密件去找謝麟。這特麼是個大消息!
魏主由王而稱帝,肯定要有所準備,所以金銀工匠因為做活計而知道並不難。消息在他登基之前也有可能傳過來,但是各部要打個劫來為他們的新皇帝慶祝一下,這個消息就比較難得了。
謝麟正在與江先生商議著,怎麼樣將近來兩個發現不錯的小校給推上去。這兩位並非錢將軍的嫡係,乃是後來抽調過來增援的人。通常情況下,分到這種活計的,都是在原部裡麵不大受待見的。舊部老上司不想要,新上司人家有自己的嫡係,也難打成一片。
這樣的人裡,有些是真的乾什麼什麼不行,有些就是有能力但是有脾氣,或者不會交際。江先生的意見:“東翁不日將還,何妨調他們同回?”
“兵力原就不甚充足
,再調他們走,恐怕於防務有害。他們的脾性,可不是我在奏本裡加上兩筆,能讓他們借機升上一級,就能從此順遂了的。得看著,扶著,扶到差不多了,他們的爛脾氣蓋不住他們的本事才行。”謝麟微愁。
撿漏哪是那麼好撿的?錐在囊中必然脫出,不脫出的必有種種缺點。
程素素道:“旁的先彆看了,先看看這個吧。”將傳來的消息給謝麟說了。
謝麟再三確認:“沒譯錯?”
“稱帝是個大響動,驗證起來也不難,難的是……不知道他們會不會打個劫來助興?”
謝麟嚴肅地道:“民政上麵我敢說做得不錯,但是用兵,終究略遜一籌,這樣的消息還是報上去,請樞府定奪吧。”
程素素道:“從那現在鑽研軍事也不遲。”
謝麟笑笑,他何嘗沒有鑽研過呢?可是他學梳頭,看一天就得,學醫,找個大夫講講就行,兵事上麵練兵等等、講解種種經典戰例也是如數家珍,親自上陣,沒有過的。眼前的局勢且不能給他這個練習的機會。
又是八百裡加急,數日之後,反饋便到了各邊城,下令加強戒備。宮中特彆下了旨意,命謝麟退回原駐地,皇帝並不想失去謝麟。原駐地城高牆厚,更便於防守。謝麟難得地抗旨了,邊城才恢複了六、七分,這個時候他跑了,以後就再難恢複了,這是謝麟不可能允許發生的事情。
說沒有練習的機會,機會就來了,謝麟定下了計策,他就在這裡不走了,魏軍要是衝他來,正好,他可以將魏軍吸引在城下,便於周邊友軍聚集過來圍殲。
錢將軍急得要命:“大人,恕末將無禮了,您在這裡礙手礙腳,末將等不便施展。且魏軍來去如風,您以為他們會中計嗎?”
謝麟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他們,比我聰明的人,這世上大概是不多的。”
錢將軍:……md!
錢將軍氣急敗壞地抓了個文書,飛速寫了一篇連錯彆字都沒有檢查出來的奏本飛給了樞府,他要告狀!
就在文官武將打官司的時候,魏軍非常有創意地沒有來找謝麟的麻煩。這一回九王子親自出馬,依舊是東麵的鄰居倒黴,他勸降了東路的守將。守將也絕,設了個鴻門宴,安撫使不願受辱,觸柱而亡。又將軍中不願意投敵的將校統統殺了,又在兵營裡依樣畫葫蘆,最終帶著千餘人投敵,隻留下一地屍骨與二、三千的傷兵。東路又遭一次殃,三年裡死了兩個安撫使。
消息傳來,舉國震驚這是第一個地位較高的降敵的人!
政事堂不得不集體請見皇帝,當派出齊王去壓陣,同時任命新的安撫使。然而朝堂諸官視東路安撫使的職位如墳坑,無人敢去。危險的地方去就去了,一連死了兩個前任的職位,太不吉利。
程犀就是在這個時候主動請纓的,安撫使麼,他本來也是想去做的。
程素素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