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素素遂收了他的“儀程”,又給他留了一處鋪麵一處田宅:“不多,拿著取息。你每年不要往京裡送節禮嗎?都是外任上過來的,誰還不知道?你要送得少了,府裡就該猜你是不是過得不好了,白白擔心。”三房、四房兄弟多,父母想貼補都得掰成幾瓣來補,可不如謝麟當年奶奶疼舅舅愛的獨一個心肝兒寶貝。
謝鸞大方地揣了地契:“還是二嫂會理事。”
“滾去辦你的差吧。”
一一地安排妥當。
又有鄒知府送厚禮,求能不能在京裡代為活動,往南方調去。王經自打外放開始,就與謝麟夫婦走得近,對空下來的安撫使的位置也略有點想法,卻又不直接說,隻央程素素回京後代為照看一下王麓。程素素也很含糊地對王經說了一句:“不要著急。”
處理這些事情的時候,程素素心裡不由泛起一絲絲的焦慮,對回京之後生活的焦慮。在北疆,她能指使人在王庭裡搞事,等回到京城,平日裡要處理的也就是這些家長裡短了吧?
如果不曾經曆過這許多事,或許遊走在貴婦中間,將府中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條,偶爾收拾幾個刺兒頭立威,都能讓她得到些許的滿足。現在不一樣了,那些事情都變得索然無味了。
帶著這樣的心情,程素素拖家帶口踏上了歸途。
回京是乘的車,程素素依舊在力所能及的時候乘馬,並且拉上女兒一道,母女倆並轡而行。往來的路謝秀走過幾回,有些無聊地看著她弟滿世界瘋跑,催著帶他騎馬的護衛再跑快一點。她在外麵吹風略久,便對程素素道:“娘,這路上有什麼好看的,咱們去車裡吧,一樣能看得著,外麵風沙還大呢。”
程素素慢慢地答道:“回去,可就沒有這樣的時候了。”
“呃?”
“彆想再騎馬四下逛了。趁著在路上,有一天你就野一天吧。以後再想這麼恣意,就得看你自己有沒有這本事了。”
謝秀表情漸漸變了,程素素手中馬鞭在她背上輕擊:“現在不要想那麼多,我們總不會不管你,可以後的路要怎麼走,還得看你自己。”
謝秀湊過去,輕聲問道:“是娘覺得回京之後不自在了吧?”
“你很自在麼?”
“嗯……還好吧,”謝秀猶豫著說,“我也不總想到處跑的來著,在府裡也還可以。這路我走過兩回了,娘,外麵看著天地廣闊,可也不是可以隨意玩耍的樂園。要是沒有驛站,幾十裡地找不著吃喝,心底可真是難受。”
程素素想了想,嗯,閨女到了上中學的年紀了,得開個思想政治課了。便隻給女兒說了一句:“可以不想,但不可以不能。”
謝秀也想了一想,悄悄去找她爹,晚間謝麟就問程素素:“是還眷戀北疆?”
程素素瞥了他一眼:“阿秀跟你說了?”
謝麟不承認:“我還看不出來麼?你總悶悶不樂的。”
程素素道:“一想到回京之後要見的人是在北疆的十倍,裡麵還有一半是不能得罪的,我的頭就脹了一圈。”
謝麟道:“這有什麼好擔心的?咱們又不是回去受氣的!六爺隻管拿出本事來,誰個敢叫六爺不痛快了,咱們就叫他再也痛快不起來!”謝秀隻是一個朦朧的意識,謝麟卻很明白,在北疆他就是老大,到了京裡皇帝是老大,政事堂是老二,禦史盯著,清流看著,他都不爽。程素素要麵對的是更瑣碎的家長裡短,還有婦人之間的算計,要是高興了才怪。
程素素一笑:“得啦,有些事兒該辦的還是得辦,我知道輕重。痛快不痛快的,辦好了就痛快了。”
謝麟笑道:“就是這樣。”
程素素又低聲道:“我想給孩子們講點東西。”
“是什麼故事麼?”謝麟猜測,謝紹十二了,半個大人了,著急的人家在這個年紀開始說親的都有了。程素素要是給兒女教點什麼禦下之術啦,
“講一講,怎麼看事情。拿出去講,可能是異端。可我覺得,咱們的孩子就不能不知道,我不忍心他們渾渾噩噩。”我既然來過,就不想一點痕跡也不留。如果沒有我“程素素”或許依然存在,思想是我來過的唯一證明。
謝麟嚴肅了起來:“願聞其詳。”
程素素試探著講了一些辯證法,矛盾原理、普遍聯係、永恒發展,唯物論什麼暫且壓下不提。謝麟頓時來了精神:“我要想想。”
到梆子敲了三響,兩人越說越興奮,開始辯論了起來。謝麟無疑是這個時代學識頂尖的那一撥,這個學識並不是特指寫詩做文章,而是包括著方方麵麵的,包括哲學。程素素離開學校多少年了,謝麟每一問,她都要回憶好一陣,才能找到相應的答案。
也因發現,謝麟的世界觀介於唯物與唯心之間,唯心源於所接受的教育,唯物約摸是跟少時的經曆有關係。
兩人越討論越深入,謝麟眼睛也越亮,歎道:“這是屠龍術啊!先前對齊王建議的時候,就已經開始想這些了嗎?”
聞言,程素素略有心虛,謝麟沒懷疑她這些想法的來曆,還道她是因為經曆的關係自己思考來的。
【我哪來這麼高的理論素養啊?】程素素不接這個話,反問道:“能教嗎?我看這些與聖人之道不是很相合。”
謝麟嗤笑一聲:“能用就行。屠龍之術、屠龍之術,可不是輕易可學的。唔,教吧。”他是最實用不過的,什麼三元及第,難道就是他一心向學才考得到的嗎?當然不是,功名在他不過是個跳板而已。選老婆的時候是真的愛嗎?怎麼可能?又不是戀-童!因為老婆的哥哥有前途,因為這姑娘有可塑性,因為在當時與祖父對抗的情況下這個性價比高。
後來兩人感情好,那才是個意外。如果沒有意外,就是個標準的模範夫婦,僅此而已。
憑嘛不學?憑嘛不教?
隻不過
“你不會拿這個到書院裡去說吧?”謝麟半開玩笑地問。
程素素詫異地反問:“六爺傻嗎?”她可不想弄得滿城風雨當烈士啊!古希臘就知道蒸汽了,為嘛到工業革命才有蒸汽機?推動也不是這個推動法的。如果現在,謝麟隻是個學問家,那她可以毫無顧忌地跟謝麟討論推廣學術思想,謝麟是個官僚,處在整個利益集團裡麵,這牽扯就大了。
謝麟滿意地道:“是我傻。”
與謝麟談妥了子女的教育問題,連回京之後要麵對雞毛蒜皮都顯得可愛了。程素素也不總在車外晃悠了,也將小兒子捉到車內來教他每天識字的功課。
如此月餘,京城在望,心境已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