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在程犀去向妹夫辭行的時候,就被聞訊而來的陸見琛等人堵在了謝府裡。
陸見琛是個很犀利的人,眼光精準而獨到,程犀與皇帝的對話因為涉及到皇帝,會有一定的保密性,卻也不是全避開了人,消息靈通者還是能夠知道的。陸見琛一聽就知道這事不妙!
誰他媽的不知道兼並嚴重啊?可能停下手嗎?給兒孫置辦點田產,怎麼就叫兼並了呢?!陸見琛到如今,兒子有四個,孫子十幾個,大孫子都娶妻生子了,曾孫隻會更多。看一眼自己手裡的田,那是真的不夠使的。誰肯眼看著子孫從官家少爺變成個平頭百姓,誰是王八蛋!
陸見琛官位再高,也不能保證在法定的範圍內,給每個子孫都有相應的、令人滿意的家產。不過他學問好,會打擦邊球。但是顯然,程犀學問也不錯,估計不會寬容這樣的擦邊球。這要讓程犀得逞了,那還了得?!
就算是大舅子,謝麟也不能跟著程犀一起胡鬨吧?!!!陸見琛十分悲憤!堵人來了。
到了謝府一看,陸見琛樂了,不止是他,還有不少謝係的官員都聚攏了來。自謝麟回京,原本謝老丞相班底裡的舊人也聚攏了過來,大部分陸見琛都認識,當時都是年輕人,如今都人到中年了,又有謝麟自己的親信下屬。他還看到了襄陽侯,襄陽侯兩個兒子也是謝麟的人。
進到裡麵,謝麟的兩個叔叔與幾個堂弟,謝麟兩個在京的學生,也都出現了。然後是謝麟的幕僚,他看到了江、石二位,最想見的趙騫卻還沒有影兒,不由有點納罕人呢?
趙騫在後麵給程素素講解呢,這麼大的動靜,程素素想不知道都難。隨著她的回歸,京城的線理得更順,各種消息源源不斷。程犀上次與謝麟交談的時候,程素素當時是去了米府,米氏的母親病了,米府與謝府關係頗佳,程素素與米氏一同去探病。
回來雖然知道了這件事,卻明白程犀是有他自己的打算的,攔也攔不住,不如從旁襄助。心中甚至有一股躍躍欲試的小興奮,打小的誌向,不就是能夠給哥哥以幫助麼?
隻是沒有想到機會是在這個時候來的,更沒有想到,是在自己家裡先鬨起來的。
趙騫如此這般一講,程素素道:“總不至於打起來吧?先看看吧。”她對大哥是很有信心的。
趙騫卻不這麼樂觀,他對陸見琛等人也很有信心,不過陸見琛比較親近,他就拿著襄陽侯舉例:“襄陽侯這樣的老資曆,怎麼願意向芳臣示好?還不是因為他的兒子們跟著你們有前途?大家的心是一樣的!”
正說話間,打臉的來了,櫻桃步履輕而快地進來:“六爺,前麵快要打起來了!舅爺有些不妙!學士在生氣。”
程素素“騰”地站了起來:“怎麼回事?”
雙方先是辯論,都是斯文人嘛,當然是要講道理的。講著講著就談不攏了,一個專業吵架吵了幾十年,還是吵高端架的人,是很難被彆人幾句話帶偏的。必須自己立場堅定,才能吵得贏彆人不是?所以無論程犀說什麼,陸見琛都隻有一個標準:你說完了?你是不是要變革?肯定要變了,對吧?我照你說的比對一下我家的情況,md!日子還是過不下去!你混蛋!
這就沒有辦法愉快的聊天了。
謝麟的表情也不太好,他內心裡是支持程犀的,再這麼搞下去,這個國家就不愉快了!他打小的目標是做丞相,一個不愉快的國家,他要來做什麼?讓你們收斂一點啊!又不是抄你們的家、要你們去死!看得出來,程犀這辦法已經很克製了!真要tmd全國丈量土地,清查兼並,你還能去宮門口吊死不成?
但是陸見琛的主張太鮮明了,不由得彆人不去考慮他的觀點,仔細一想,對啊,憑什麼呀?!可以□□米的你非讓人吃糙米,那哪兒行啊?
謝麟的謝係一向被他掌握得很好,很和諧,現在居然隱隱有了分派的情況了,謝麟心裡不痛快極了。謝麟微露傾向,即便在謝係內部程犀的人緣和口碑也很好,幫程犀說話的也不少,與陸見琛這條毒舌吵了起來。陸見琛的支持者也不少,兩下還都有幾個年輕人,火氣都不小。
令人驚奇的是,先動手的是陸見琛一方,程犀舌頭不算毒,就是說實話:“說這麼多,也不過是居廟堂之上,懷守財奴之心,守的不是國,是一畝三分破地。損公肥私。”
這實話陸見琛卻受不了,說話的是程犀,天然帶著認證,說得陸見琛簡直就是個小人了。支持陸見琛的一卷袖,支持程犀的那邊也跟著卷袖子。奇怪的是襄陽侯站陸見琛,陪他來的倆兒子縮頭縮腦縮到了程犀身後。
程素素一手牽著兒子一手推開門的時候,兩派正打得火熱,謝麟在上麵坐著,看得直冷笑。謝漣、謝濤沒有下場,但是他們的兒子們已然參戰了。
“看見了嗎?這就是政治。”程素素不緊不慢地對謝紹說,“剝去一切道貌岸然,廟堂之上就是這個樣子的。”
然後鬆開兒子的手,一手一個,提起兩個打得難解難分的,一左一右,扔開了去。三下五除開,兩派便被分開了。蔡七不幸與對手打架的時候頂頭轉了個圈兒,被扔到對方一堆裡,正落在襄陽侯腳下,被襄陽侯照肩膀上就是一腳。
程犀與陸見琛倒沒有直接動手,兩人站在後麵壓陣互瞪,程犀看到妹妹來,還說:“這裡亂糟糟的,你……”
程素素不客氣地、輕蔑地道:“一群菜雞互啄,能有什麼危險?”
謝麟笑盈盈地起身,向她伸出手來,程素素且笑且搖頭,扶著他的手,與他一同坐下了。謝麟道:“我請你是請不到,道靈有一絲消息,你就來了。”
程素素道:“有大哥的消息我當然會來,不過不會擔心他。到了一看,果然是你才需要我擔心。”尼瑪這都要內部分裂了好嗎?不管怎麼樣,先穩住了再說。
陸見琛皺眉,忍住了直接攻擊程素素的念頭。要說謝麟這老婆娶得是真不算錯,謝麟有這成就,少不了她深明大義的支持,從不哭哭啼啼拖後腿,見識也不錯。然而,她是程犀的妹妹!
陸見琛資曆夠老,在謝麟才入仕的時候,陸見琛已居高位了,然而能放下身段去捧謝麟,寬泛地講,那是有恩於謝麟的。當時謝丞相可還活著呢,他冒的險可不小。是以陸見琛直接地對程素素道:“娘子,大事上頭,可得講理,不能隻講親。”
程素素笑道:“您說的是。”
蔡七抱著他爹的腿,就想把他爹拖到程犀那一邊去。這口氣他太特麼熟悉了好嗎?!!!你以為他是在讚同陸見琛嗎?彆逗了!啥時候看到六爺跟大哥唱反調了?!
程素素還真認真問了程犀幾個問題:“大哥,你打算怎麼做呢?你的辦法有可行性嗎?政策有延續性嗎?怎麼能保證這種延續性?你的阻力、或者說敵人是誰,你的支持者是誰,取勝的關鍵又是什麼,都很明白嗎?”
這話一出,便有許多人詫異著皺起眉來。詞句古怪,這顯然不是謝麟又或者誰的觀點,旋即恍然,這是她自己的想法,隻是說法太有特色了。
程素素沒等程犀回答,又問謝紹:“阿紹,咱們講過的,現在的矛盾是什麼?內部矛盾是什麼,外部又是什麼?”
謝紹想了想道:“外部,就是和魏國了?內部,資源對比人口,相對不足?資源和人口的矛盾?”
程素素誇他一句:“差不多了。同魏國,實質也是在爭奪資源。一切問題,歸結起來,都離不開一個利字。餅就這麼大,吃餅的人卻越來越多,每個人還想吃得更多,有什麼辦法呢?”
謝麟笑著接口:“要麼把餅做大,要麼從彆人口裡奪食。”他知道程素素的意思了,這次分裂可以暫時解決了。國家就這麼大,土地就這麼多,四周鄰國都是不毛之地,餅是做不大了。你們還吵什麼吵?找準對手,把彆人的搶了來嘛!禍水東引,妙!
“好了,你們可以握手言和,然後想想怎麼把彆人從桌子上踢下去了。”
程犀皺眉道:“這是黨爭!”
“什麼是黨爭?”程素素很認真地說,“黨爭,爭的也是利,義的深處,也是利。說實話不丟人,直麵自己的**更不丟人,這不是君子與小人的區彆,天理即是人欲。其實還有一個辦法,天下大同,人人平等,那就再無兼並了。你敢讓所有百姓都起來拿主意嗎?讓他們讀書識字……”
話還沒說完,謝麟就捂住了她的嘴,一屋子的男人都驚慌地看著她,仿佛她打開了地獄之門。
程素素扒下謝麟的手,聳聳肩:“看吧。哥,三十幾年了,我在你這裡學會一樣事,腳踏實地,才能頭頂青天。天地不仁,聖人不仁。你我都隻是天地中的一粒微塵,順天地之意爭競吧。你不過是定點清除而已,又不要你去構陷誰。”
不然還能咋辦?生產力提不上去啊,沒有海外殖民傾向,沒有大量貴金屬與新市場的發現,這些問題不解決,還能說什麼?隻好“緩慢向前發展”了唄。不然那就是王莽啊!反正這種內憂外患的情況下,程素素是想不出彆的辦法來的。
程犀的辦法是整個特權階層分攤損失,她的辦法是讓一部分人完蛋,另一部分人不受損。出乎意料的,程犀這種整體有利的辦法,反而不如她這種“死道友不死貧道”的方法更受歡迎。
這些人未嘗不知道哪樣更好更高尚,也不是不明白“定點清除”操作起來難度也不小,但是他們寧願選擇後者。寧願相信後者可以執行,可以為自己續命。
說到資源,以為“統治階級”內部就沒矛盾了?黨爭怎麼起來的?還不是一派看另一派不順眼,想對方下台自己上?
好了,就是它了!
謝係再次團結起來。程素素目的達到了。
程犀確實是一個務實的人,略一思索也明白其中的關竅,也知道如果現在鬨大了,對謝麟不利,也對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不利。按捺下焦慮,裝作完全被妹妹說服:“黨爭非國家之福,恐怕會傷元氣,到時候外敵在側,恐怕不能善了。”
“所以才要咱們自己用心辦呀。再說了,魏國?商鞅廢井田開阡陌,城門立木,劓公子虔,自己也被車裂。三家分晉,則以智伯獻祭,無不是幾十年的恩怨,不來回殺個三五次,怎麼能改製得成?”
“這可由不得你!”程犀嚴肅了起來,“你不能指望敵人自己死了,讓你去贏。”
這話一講,原本與他吵得雞飛狗跳的人也很嚴肅地坐端正了,同時深深點頭。程素素聳聳肩:“它不是已經亂了。”
程犀想說什麼,猛地住了口,望向妹妹,難道你剛才在說真的?與此同時,一個可怕的念頭在所有人心中盤旋你究竟做了什麼?
程素素終於可以毫無障礙地,隨時出現在謝麟的身邊,不必去避諱什麼“學士正在談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