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第五十二章(1 / 2)

晨昏 若花辭樹 13515 字 4個月前

() 鄭宓二字驟然自明蘇口中說出, 皇後的身形立即僵住了,先是猝不及防,而後竟是不習慣,明蘇喚她姐姐, 喚她阿宓,卻從未連名帶姓地喊過她。

最後, 她方驚訝, 她何時教過明蘇床笫之事?

她神色幾多變幻,意外、彆扭、驚訝都一絲不落地映入了明蘇的眼簾。她心中浮現一陣複雜, 看著皇後的目光也變了, 由方才的溫和變作了探究審視。

鄭宓望向明蘇的目光卻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她們重逢已近一年, 這卻是她第一回聽到明蘇提起她。她原欲試探, 明蘇究竟如何看她的, 恨意是否消了些, 可一張口, 到底還是對床笫之事的關切占據了上風,她複雜地望著明蘇, 問道:“她如何教你床笫之事的?”

明蘇正審視探究呢,萬不想皇後竟問得如此露骨, 一下子生氣了,麵紅耳赤地瞪著皇後,罵了一句:“你!你羞死了!”

也不說告退,轉身就走了。

鄭宓叫她這氣呼呼地模樣鬨得怔了一下, 隨即又忍不住笑。

宮人們站得遠,不知這二人說了什麼,入了殿,雲桑見皇後眼中浮著抹淡淡的笑意,笑道:“娘娘很高興?”

皇後點了下頭,是高興,明蘇方才說出她的名字,是很尋常的語氣,並無惱恨或冷淡。隻是她怎麼也回想不起來,她何時教過明蘇床笫之事。

這般要緊之事,應當不該忘才是。

皇後入殿,沉思半晌,莫非是她當年無意間做了什麼,使得明蘇忽然有了靈感開了竅?

鄭宓想了半日,也想不出來,又著實累得慌,她望向雲桑,問:“康平殿都看好了?”

“看好了。”雲桑回道,“陛下已起駕回了紫宸殿,是將肩輿召入寢殿之內,抬出來的。”

看來皇帝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暈厥嚇到了,不放心留在彆處。這一會兒了,還不能行走,隻能令肩輿入內去抬,可見大傷了元氣,損壞了根本。

鄭宓命人備水沐浴,而後回了寢殿歇下,這一覺睡得極安穩,無憂無怖,舒適寧和。

而明蘇則是一路走一路生悶氣。皇後看著挺端莊的一人,平日也十分賢淑,怎麼一開口竟是打聽那細節,如此不知羞。

她氣了一路,到貞觀殿,仍有些生氣,卻是可以靜下心來仔細回想方才皇後聽到鄭宓二字時的變化。

她也不覺得困,倚在窗下,命人沏了壺釅釅的茶來。飲了半壺,頓覺茶釅景濃,窗外草木都成了墨綠色的,已是入夏許久了。

她望著那樹茂密得幾要探入窗來的海棠,可惜花期已過,海棠花都謝了。

明蘇不由傷感了一下,而後想起海棠花盛放之時,她尚在尋找皇後便是阿宓的證據。

今次試探看,皇後即便不是阿宓,也必與阿宓相熟,否則,聽到她的名字,她便不該是意外的反應。

那彆扭是為何?驚訝又是為何?

明蘇自斟了盞茶飲了,茶釅凝神,她很快便想出來。

驚訝當分為二,若皇後不是阿宓。她驚訝,當是驚訝竟是阿宓教她的,畢竟阿宓一看便是溫婉內斂的官家小姐,怎會教她這般羞人的事。

若皇後是阿宓,那便是在驚歎她竟是這般聰明,能領悟,她不過是抱了抱她,稍加示範,她便通知了。

明蘇自覺很有道理。

自己對自己點了點頭,加以肯定。肯定完,她眉眼又耷了下來,有些沮喪。不知為何,她幾度確定阿宓已不在了,可見了皇後又覺她像極了阿宓,半年觀察下來,隻覺除了身形,樣貌,聲音不同,其餘神韻也好,舉止也罷,總能尋到相似之處。

且相熟之後,皇後還總讓她心生親近,讓她不由自主地便想待她好,她甚至隱隱地希望,皇後就是阿宓。

明蘇歎了口氣,能使她如此親近,甚至想討好她,讓她高興的人,除了阿宓,還有誰呢?

皇後怎會不是她?

可阿宓已經不在了。

皇後又怎會是她?

明蘇將自己繞得頭疼,竟是怎麼都不能自鄭宓已故這一事上繞出來。

繞到後來,實在頭疼地厲害,竟窩在暖榻上睡著了。

再醒來便是天明,已過了卯時,明蘇揉了揉後頸,喚了玄過來問:“陛下那處,可有動靜?”

玄過回道:“並無動靜,不曾召見皇子,亦不曾召見大臣,隻是許多太醫在紫宸殿中候著。”

明蘇點了點頭,又問:“胡院首可在其中?”

玄過麵色為難:“胡院首不在其中。”

明蘇便明白了,胡院首常為她問診,陛下防著她。她也不急,起身洗漱了,不多時,玄過便進來了,呈上一條子,明蘇接過一看,上頭寫著皇帝的病情。

昨日他一連尋了四名妃嬪在康平殿尋歡作樂,以致力有不逮,傷了根本,眼下能說話了,也能坐起,可一夜之間,便似老了十歲。

條子底下還注了一行字,陛下在三月前便曾命太醫院上過助興之藥。

明蘇看完,正想還給玄過,命他派人送去仁明殿,但轉念一想,她能收買太醫院的院使,皇後必也能,便不再多此一舉,將紙條塞入了香爐中焚了。

快了。明蘇想道,第一步已成了,今日之後,陛下精力更弱,對朝政的掌握也會一日比一日地力不從心。

她想罷,並未急著出宮,仍在貞觀殿中留著,以防陛下醒來,突然召見諸皇子、公主。她召來另一名內侍,要他出宮,與府中幾位幕僚一同盯著宮外的情形。

陛下病得來勢洶洶,再兼太醫不敢斷,三皇子與五皇子必有動作。明蘇昨日入宮前便使人盯著各處,不出意外,這兩日,便能將這二人暗地裡的排布摸透了。

明蘇便在殿中摸了本話本,看了起來。

到傍晚,紫宸殿外盯著的人回稟,中書令與尚書令入宮了。

這大抵是稍稍有了些精神,便急不可耐地要去查看,他這一病,是否有人不安分。

第二日夜,紫宸殿的太醫撤了一半,守得極為嚴密的禁軍也撤了,自外頭看,紫宸殿一切恢複如常。

明蘇當夜也得到了宮外遞進來的呈稟,三皇子與五皇子果然有所動作,且動的皆是藏在暗處之人,連禁軍與京中的防衛,他們也滲透了一些。

明蘇心道,往日倒是小瞧了他們。

皇帝也在大舉排查禁軍與京防這兩日是否有異動。

那日皇帝驟然暈厥,皇後遞出宮的消息比旁人都快得多,也就給了明蘇布置的時間。而皇帝的暗探雖人數更多,但事發突然,難免顧不周全,他查到的,竟還不及明蘇查到的多。

三皇子五皇子見皇帝無事,當夜便偃旗息鼓,命底下那眾多卒子歸回原位。

京防被滲透,皇帝查出來了,可禁軍他還未查出。

明蘇思索半晌,命人設法將此事透到皇帝的暗探手中。禁軍與京防都要整頓。

整頓便意味著軍中要生動蕩,動蕩她便可趁亂混些人進去。

如此一連三日,各處都在大動。直到第四日午後,皇帝方召見諸皇子與公主。

皇子們先入殿,明蘇與其他公主不同,也與皇子們一批。

皇帝還躺在榻上,侍疾的是一名明蘇從未見過的妃嬪,見他們入殿,連忙放下了藥碗,與眾人行了一禮,避到後殿去了。

眾人行過禮,明蘇往榻上瞧了一眼,大是震驚,皇帝眼角全是皺紋,胡須頭發顯然拾掇過了,卻顯然多了不少白發,麵色是蠟黃的,一開口聲音也沙啞:“你們來了?”

三皇子與五皇子都極惶恐,大皇子、四皇子則是事不關己,尤其四皇子,麵帶病容,身子瘦骨嶙峋,瞧上去比皇帝還滄桑些。

皇帝目光淩厲,在這些人麵上一個一個地看過來,看到明蘇時目色緩和了些。

不出事時尚好,一出了事,便能看出誰安分誰不安分了。皇帝自然忌憚明蘇,但眼下也不得不對她委以重任,讓她替他看住了明寅明辰。

至於大皇子與四皇子,皇帝自來是不將這二子放在眼中的。二子也習慣了。站在一旁,默不吭聲。

說了幾句,恩威並施地告誡了三皇子與五皇子幾句,皇帝便微微有些喘氣,累得厲害。他目光落在大皇子身上頓了頓,便道:“你們且退下吧。”

眾人便退下了,公主們入殿中問安。

到了殿外,大皇子頓住了腳步,明蘇見此,也就留了留,其他皇子都走了。大皇子方緩緩地往下走,明蘇跟在他身邊,他們走到底下,便見前方宮道上有一身形清矍身著道袍的道士由遠及近地走來。大皇子看到他,便頓住了腳步,道:“這是我府中的道長。”

沒想到皇帝動作竟這麼快。明蘇望著大皇子,笑道:“皇兄今次可立大功了。”

大皇子也穿著一身道袍,發上是一根玉簪。她目光一凝,望向遠處道:“我六歲時生了場病,病得迷迷糊糊,我的母親位卑,請不到好太醫,便去求了皇後娘娘。”

明蘇知道他說的皇後娘娘是先皇後,宮中提起先皇後多半稱廢後,因陛下下了明詔,廢黜了她。很少有人會以皇後相稱。

“皇後娘娘人很好,帶著太醫親自來看我,我很想喚她一聲母後,但母親說,皇後娘娘沒孩子,我若稱她母後,其他皇子便會以為我有入繼中宮之心,必會忌憚我,來害我。我隻得打消了念頭。後麵我病猶未愈,甚至越來越嚴重。皇後娘娘也很著急,有一日,她與我道,會請父皇來看我,要我快快好起來。我那時很高興,因為我時常是見不到父皇的。”大皇子緩緩地說道。

他平日裡話少,看著像是沉迷煉丹,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樣,皇室中多瞧不起他,也無人與他往來,這些話,自然他也不曾與人說過。

“隔日,父皇果然來了,我很高興,可父皇一入殿便坐在那裡,什麼話都沒說,也不曾走近了看我。母親很惶恐,在一旁戰戰兢兢地伺候,我也很害怕,可身上實在難受,我想父皇能抱我一下,於是便出了聲,結果父皇卻隻是冷冷地朝榻上瞥了一眼,說了一句,再吵,就將你們母子逐出宮去。我那時不知道逐出宮是何意,但想來很是嚴重,便不敢說話了。也不知為何,那句話,那一瞥,隨我長大,不僅未忘,反而越來越清晰,使我越來越害怕。之後許多次宮宴上,父皇當著眾人的麵關心我的飲食起居,我都不覺高興,反而時常想到病中之事。”

大皇子說著,明蘇並未打斷,隻靜靜地聽。

他說完了,笑道:“很奇怪,不過是被看了一眼,罵了一句,那句話興許是嚇唬孩子的。可我卻忘不了,後來母親沒了。父皇也不傷心,她下葬的那日,是雨天,我記得很清楚,她葬在皇室陵園裡,葬得很偏僻,墓碑也做得潦草,像是一個隨隨便便的宮人一般。我難受得厲害,回了宮,隻覺無處容身,便想尋父皇,向他討個差使。結果,父皇在順妃宮中,與她一同飲酒賞雨。”

大皇子說到此處,便停下了。

明蘇也不知該說什麼,母親過世,父親卻在與人飲酒作樂,換了誰,都不好過。

半晌,那道長已入殿去了,大皇子輕輕歎了口氣,道:“除夕之宴,我知道你是有意為之,但皇後娘娘待我很好,你又是她膝下長大的,我便幫你這一次。”

明蘇行了個禮:“多謝皇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