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第六十四章(1 / 2)

晨昏 若花辭樹 10720 字 4個月前

鄭宓這話像是埋怨, 埋怨明蘇待她不貼心不信任了。明蘇頓時慌了,】忙道:“我不是……不是瞞著你,我隻是……隻是……”

她支吾著,如玉般的麵容在宮燈下著急慌張, 可任憑她如何努力,話語卻仍是說不出來。她的神色踟躕為難。鄭宓看出來了, 她是真的不想說, 或是不想與她說。

說不失落是假的,可鄭宓也沒辦法, 她不願再逼明蘇。這句含怨帶嗔的“你從前什麼事都不會瞞我的”大抵是她最大限度的逼迫了。

“不想說, 便算了。”鄭宓說道, 她唇畔還帶著些微的笑意, 寬容地容許了明蘇保留她的心事。

明蘇自是鬆了口氣, 可難免又覺對不住鄭宓, 正如她所言, 她們從前是無話不說的。她想, 阿宓會不會生氣,多少會對她失望吧。剛放下的心又提起來, 明蘇小心翼翼地看著鄭宓,想說什麼, 卻始終開不了口。

西風起了,枝葉簌簌,涼意自頸間灌入,衣衫稍顯單薄。鄭宓抬手, 替明蘇理了理衣領,她的手纖細柔軟,帶著細微香氣,明蘇不免緊張,由著鄭宓為了整理衣衫,不敢動彈。

將領口緊了緊,又抹平她衣袖處的一絲褶皺,鄭宓收回了手,道了一句:“回去吧。”

二人便往回走,園子不大,她們走得也不遠,不多時便回到了殿中。殿中宮人已沏了茶,等她們回來。雲桑笑著上前接過明蘇手中的宮燈,口道:“娘娘、殿下,快來歇歇吧。”

鄭宓嗅著殿中的茶香,笑道:“是前幾日新貢上來的白露茶,統共隻有三斤,本宮命人送了一半去垂拱殿,餘下的,便令後宮分了,公主可嘗過了?”

明蘇搖了頭:“兒臣未曾留意。”她說罷,又覺阿宓好意送來她品嘗的茶,她卻連留意都不曾,未免太辜負了,忙解釋:“近些日子忙著,並未在衣食上留心。下回娘娘再有賜,兒臣必好生領受。”

她解釋得很緊張,唯恐鄭宓生氣,但這不過是小事而已,遠不必如此鄭重的,一旁的宮人掩唇而笑,笑她過於緊張了。明蘇看到了,有些訕訕的,卻還是對鄭宓說了句:“娘娘彆生氣。”

她就是很能使人心軟,鄭宓見她這樣,將她拉到身邊坐下,又命宮人全退下了,方耐心地柔聲安慰道:“隻是小事,我怎會生氣?”

說罷,見盞中的茶已半涼,茶香都散了,又親自斟了盞新的,奉到明蘇麵前:“隻是覺得這茶滋味雅淡,興許會合你的意,想讓你嘗嘗罷了。”

明蘇點頭,接過了茶盞,卻不飲,還是看著她,看她是否真的不生氣,看了半晌,確定她是真的不生氣,她方嘗了嘗盞中的白露茶,細細地品了滋味,道:“不錯,確實合我心意。”

又接著飲了兩口,而後將茶盞擱回了桌上,雙手一開始像是不知該怎麼放,過了一會兒,又把茶盞端了回來。她很拘束,且始終懸著心,不時地便看鄭宓一眼,留意她的神色,唯恐她突然生氣。

鄭宓自是都瞧在眼裡。若單單隻是未留意她命人送去的茶,明蘇是不至於如此忐忑不安的,說到底還是方才園子裡的那句話。

“是我不好。”鄭宓說道。

明蘇一驚,脊背挺直了,坐姿也端正了,愣愣地望向她,口中卻已自發地為她辯解:“你沒有不好。”

鄭宓搖了搖頭:“我不該拿你我的從前做比,也不該逼問你的心事。”她停頓了片刻,似是不知該如何訴說,過了好一會兒,方緩慢地道,“怪我總忘記你我分離的五年裡,你是一日一日地過下來的,而非我這般隻是合了下眼,便到了五年後,故而你在我心中,還是六年前,放下公主之位,帶著我四處逃亡的那個十四歲的小明蘇。忽略了你年已二十,早不是事事示人的歲數了。你有心事,是理所應當的,不告訴我也無妨,不必愧疚,也不必覺得對不住我。”

這宮中誰人沒有幾件不能與旁人說道的事,深埋心底也是尋常,鄭宓先前之所以發問,也隻是因明蘇悶悶不樂罷了,若非她許久未曾開懷,她也不會追問。

鄭宓這般說,明蘇卻一點都不覺高興,阿宓追問,她為難,可她眼下願意體諒,不再問了,明蘇卻覺不被重視了。

“可我們從前確實是無事隱瞞的,你事事都與我說,我也無事不能同你言說。”

“是,可如今已不同了。”鄭宓平靜道。

怎麼不同了?明蘇想問,卻又想到有事隱瞞的是她,心頭便是一梗,她轉開了視線,不再看鄭宓,而是望著桌上那盞燭燈,看得眼睛都有些疼了,仍舊未曾移開目光。

她怎麼還是不高興,鄭宓不明白,她不願說,她不逼她了,且算是許諾了往後她有什麼不願與她說的事,都不會追問逼迫了,為何她仍是不滿意?

鄭宓也不說話了。

明蘇看那燭火看得眼睛澀澀地作疼,她想還是過些日子再來吧,今日再說下去,隻怕會更令阿宓不悅。她想著便站起了身,鄭宓見她起身,知她是要走了,也跟著站了起來,道:“我送送你。”

明蘇點點頭,可步子卻不動,她又問了一句:“你當真不生氣?”

鄭宓一怔,搖了搖頭:“我不生氣,我隻是不習慣。”不習慣她有事瞞著她,不習慣她不再對她無話不說。鄭宓笑了一下,笑意有些勉強,也有些自嘲,卻唯獨沒有對明蘇的怨懟。

“以後會習慣的。”她接著說道。

習慣什麼?習慣她們不再無話不說嗎?明蘇哦一聲,以極輕極輕的聲音問:“那你以後也會有事瞞我嗎?”

“不會。”鄭宓想也不想。

明蘇便明白了,原來是習慣她不再對她無話不說。她舉步而行,走出兩步,心中升起一股自我厭棄,與極度的排斥,她回過頭,極快地道:“我殺過人!這便是我瞞著你的事,我的手上沾了鮮血。”

她一口氣說出來的,像是害怕說得稍慢些,便會沒有勇氣說下去一般。

鄭宓斷沒想到是這樣的事,可她也沒驚慌,問:“殺了何人?”

“我殺了……”明蘇一頓,腦海中再度湧現那血腥的場麵,腦仁劇烈地作疼,她的手克製不住地顫抖起來,自我厭棄之感更加濃烈起來。

“我殺了程池生的幾名心腹。”明蘇接著說道。

程池生的幾名心腹?鄭宓知曉程池生是何人,問道:“可是因我?”

明蘇點了點頭,把那時的事說了一遍。

鄭宓這才知曉,原來明蘇是到了半年前方知她已被殺的,原來她一直以為她是有意將她拋下,有意令她流落江南,讓她自生自滅的。

這其中竟有這樣多的誤會。鄭宓過了會兒,方道:“這也算是以命償命,你不必太過歉疚。”

明蘇順著她的話說道:“我明白。”卻不敢看鄭宓的眼睛,又道:“那我先走了。”

鄭宓道:“好。”

明蘇走出兩步,又不放心似的,回過頭來,說:“我沒有瞞著你的事了,以後也不會有,我們還是無話不說的。”

鄭宓笑了一下,道:“對。”

明蘇的眼中便染上了暖暖的笑意,她望著鄭宓,又道:“阿宓,我喜歡你,你不能再離開我了。”

“不要說傻話。”鄭宓笑著道。

明蘇用力點了下頭,這才走了。

她一走,鄭宓的笑意便散了,她挨著桌邊坐了下來,心中空蕩蕩,既茫然,又揪疼。明蘇不僅有事瞞她,還學會了說謊騙她。

五皇子還未判,但前幾日她才將程池生以附逆之罪判了斬刑。主犯未判,先判從犯,可見她是恨極了程池生。

倘若殺了那幾名心腹真使她歉疚至此,她絕不可能對程池生毫不留情。

鄭宓也說不上來是什麼滋味,有些酸,又有些疼,唯獨沒有恨,也不是生氣。明蘇待她是真心的,她方才雖未提及她離開客舍後,她身無分文是如何度日的,但她知道,明蘇必然是吃足了苦。

五年間,她不知她已不在人世,不住地尋她,得知她亡故後,又很快發覺她便是鄭宓,若非一心都在她身上,她何必苦苦找尋,又如何能敏銳至此,連借屍還魂這等靈異之事她都深信不疑。

故而鄭宓不生氣,隻是她很難受。

明蘇卻自以為將鄭宓騙過去了。她對鄭宓愈加愧疚起來,她竟然說謊騙了阿宓。明蘇不知旁人說謊後是什麼模樣的,但她很心虛,且越發地想粘著阿宓,唯有在她身邊,她方心安。

接下來數日,每日鄭宓來給她送晚膳,明蘇都纏著她,不讓她走。

“阿宓,你多陪我一會兒。”她拉著鄭宓的手,總是有千奇百怪的理由留她下來,第一日是她新得了一幅畫,請鄭宓為她品鑒,第二日是她頭疼,讓鄭宓為她按按,第三日是那日的親親她還想要。

鄭宓自然都依她。

她還是像從前一樣縱容她,明蘇越發地心安,她忍不住說出了她在意了好幾日的話:“阿宓,如今並無什麼不同,我們還與從前一樣的。”

“是。”鄭宓順同道。

明蘇笑了笑,拉著鄭宓的手卻是緊了緊,她又道:“阿宓,你是不是也很喜歡我?”

“是,喜歡到除了你,誰都不行。”鄭宓言辭篤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