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揚清楚, 自己一直掛在嘴邊的那句“我不要喜歡你了”不過是自欺欺人的謊言,他不是不喜歡解彆汀了,而是把喜歡藏了起來, 小氣又膽怯地誰都不給看。】
*
“離開我你會開心嗎?”
解彆汀之前想,要帶木揚離開這些讓他難過的根源, 可他卻差點忘了,自己也是讓木揚難過的根源之一。
睫毛輕輕顫動著,木揚避開了解彆汀的眼神, 他沒法回答這個問題。
誰會因為離開喜歡的人而開心?
可留下又有什麼意義?互相折磨嗎?
木揚口中泛起澀意:“解彆汀, 你以前從來不皺眉。”
解彆汀:“……”
木揚抬眸看他:“其實你不用去看醫生,那樣的你沒什麼不好,無法感知情緒也就不會難過,會活得更痛快一點。”
他更想要以前的解彆汀回來, 足夠強大, 不會因為任何事情有所動容, 雖然看著孤寂了些, 但至少不會因為任何人而受到傷害。
他何德何能因為一個夢境就讓解彆汀難過到心臟出了問題?
直到現在他也不敢信。
解彆汀抬起手, 卻又在撫木揚眼尾的半路停下。
“再等等, 行嗎?”解彆汀鬆開眉頭, 眼裡的波動重新歸於平靜, “等你腿好了, 等你做完手術……你想怎樣都行。”
木揚難掩疲憊:“你為什麼要這麼執著手術的事?”
因為已經經曆過一次失去,解彆汀無法再看一次木揚在自己麵前閉上雙眼。
在任何事情上,他都能控製自己如同母親所說那樣予以木揚尊重與自由, 除了生命這件事。
“伯父伯母會很難過,木揚,你想讓他們傷心嗎?”
解彆汀並非空口一說, 前世木揚因病離世,最痛苦的就是木南山和姚鳶,在解彆汀車禍前那一個月裡,姚鳶幾乎是每天以淚洗麵。
木南山看著平靜一些,可也在一月之間平添了滿頭白發,老了十歲不止。
解彆汀給木揚蓋好薄被,隨後又很緩慢地說:“我也會。”
木揚一怔。
說這話的時候解彆汀麵上沒什麼情緒波動,眼眸也和平日一樣平波無瀾,他很輕地喚了聲:“揚揚……”
“沒有任何事值得你拿生命作為代價,不開心就去做開心的事,討厭誰就遠離,覺得痛苦就放棄,去接觸更喜歡的人——”
解彆汀不適地皺了下眉,但又很快鬆開:“你才二十多歲,還那麼年輕……”
像是長輩一樣的說教。
可木揚卻無端地感受到,解彆汀說那句“覺得痛苦就放棄,去接觸更喜歡的人”時並不真心。
因為他的呼吸以可見的速度變得急促了,木揚突兀地抬手,貼著他心臟。
那裡的鼓動聲急促且毫無規律,像是在替主人訴說痛苦。
解彆汀呼吸微窒,但還是拿開了木揚的手:“不用顧忌任何事,木揚,你隻要做讓自己高興的事就好。”
木揚看著解彆汀的眼睛,平生第一次發現解彆汀其實並不懂得隱藏情緒。
過去他覺得解彆汀看不懂,不過是他沒什麼可需要隱藏的,解彆汀流於表麵的淡漠就是他最真實的一麵,看不到情緒隻是因為他沒有情緒。
可當深海突然遭遇風暴,他流於表麵的平靜就能被輕易打破,海底的風景便也能窺得一二。
他怎麼舍得解彆汀痛苦,就像無論他是不是木南山和姚鳶的親兒子,都永遠不願他們難過一樣。
木揚突兀地轉移話題:“我相機壞了。”
解彆汀站起身,給木揚倒了杯水:“昨天問過,店家說需要更換鏡頭,但原產配件明天到。”
木揚微怔:“那剛好。”
剛好他明天需要,剛好就到了。
木揚又說:“明天我要出去。”
解彆汀也沒問去哪:“好。”
“晚安。”
“……晚安。”
*
“您好,請問您是木揚的家人嗎?”
“我是。”
“他因暈倒被路人送到了醫院,情況很複雜,請您來我院一趟。”
彼時他剛結束劇組的殺青宴,去機場的路上看到路上的花店,心裡微微一動,想讓助理去買束玫瑰。
接到這則電話的時候,解彆汀的話還沒說出口。
他匆匆上了飛機,來到醫院裡看到躺在病床上,骨瘦嶙峋毫無血色的木揚。
醫生告訴他,木揚已經是癌症晚期,且沒有經過任何藥物治療,人已至窮途末路,沒多少時間了。
木揚是在家附近暈倒的,是那個曾經住了二十多年的家。
後來過了很久,解彆汀才想明白,木揚應是想在死之前去看一眼養了他二十多年的爸媽過得好不好。
可他沒能看見父母眉眼間的鬱色和想念,就招到了死神的召喚。
這次僥幸逃過一劫,但木揚的五臟皆已衰竭,癌細胞幾乎擴散到了全身,已經沒有任何挽救的可能。
他醒來的第一句話,是讓解彆汀彆告訴爸媽。
然後安靜地、毫無生氣地等待死亡。
曾經矜貴張揚的小少爺,如今已被病痛折磨得不成樣子,曾經手指劃傷一下都要拍給解彆汀看說好疼的他在最後的日子裡,沒因病痛折磨展露過一點委屈。
木揚張揚的資本沒有了,從知道身世的那一天起,他就被磨平了棱角,曾經所有看起來可愛的任性都變得毫無道理,都會成為不知廉恥者的無理取鬨。
於是他膽怯地蜷縮在陰影裡,不去看也不去想,什麼都沒有放棄,卻唯獨放棄了自己。
可生死這麼大的事,木南山和姚鳶怎麼可能不知道。
但依然沒見到木揚最後一麵。
他死在了淩晨,黎明照亮大地之前。
解彆汀看著病床上已經停止呼吸的木揚,第一次知道心痛是什麼滋味。
他不知道為什麼痛,可就是無法克製疼痛停止。
後來的那一個月裡,解彆汀做過最多的事,就是坐在家裡的天台上望著角落的藤椅出神。
過去每一次不見木揚蹤影的時候,解彆汀都能在這個角落看見他。
可這一次,他看了三十個日夜,也沒能看見木揚的身影。
他不會再跑向他,囂張又霸道:“我就是喜歡你,不喜歡你也要憋著,彆告訴我!”
也不會再在醉酒後,撞進他懷裡撒野質問:“你有沒有一點喜歡我?不管,你必須要喜歡我!”
……
解彆汀倏地驚醒。
他抬手撫了把額間的汗液,渾身冰涼,像是剛在冰桶裡泡過一樣。
木揚就躺在身邊,安靜的樣子和前世病床上那毫無生氣的模樣有了些許重合。
心口重重一跳。
他不受控製地,微顫著指尖在空中停留許久,然後去探木揚的鼻息。
還溫熱著。
對視來得猝不及防,解彆汀手還放在木揚唇上沒來得及收回。
木揚心澀得厲害:“你在做什麼?”
解彆汀微怔,隨後收回手,輕碾了下指尖低聲說:“沒什麼。”
木揚:“……”
黎明的光暈慢慢浮現在天際,解彆汀沒再入睡,看著淡金色的陽光一點一點地鋪進窗台。
木揚閉著眼睛,聽著解彆汀慢慢平緩的呼吸。
這讓他怎麼放得下。
*
和喬媛見麵,解彆汀也要一同前去,畢竟木揚現在還沒辦法一個人出門。
取了修好的相機後,三人在約定地點見了麵。
喬媛禮貌性地和解彆汀打了聲招呼,便麵向木揚問道:“這石膏多久能拆掉啊?”
木揚:“醫生說要兩個月。”
喬媛安慰著:“沒事,就當修身養性兩個月……是我不好,忘了提醒你我們這裡偶爾會有泥石流。”
“……沒關係。”
三人一同前往目的地,解彆汀推著輪椅,聽著兩人一來一回地交談,還算和諧。
拍日落的地方倒是不遠,躍過他們之前住的酒店後麵那片湖,再穿過兩山之間的一條小路,便又看見一片小湖泊。
這片湖泊的水泛著清透的藍綠色,水淺的地方隱約還能看見湖底的細碎石子,四周的柳樹垂落在水麵,偶爾傳來鳥兒和知了的鳴啼聲照相呼應。
“你們喜歡拍照的應該都挺喜歡這裡。”喬媛來到湖邊的木椅上坐下,笑著看他,“聽說之前就有好幾個攝影師來過這裡。”
木揚看向水麵,一片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