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榷場。
榷場不大,幾排由土坯建成的房屋,供往來榷場的行商堆放貨物或者臨時住人,貨房門外有寬大的案台。案台也是土坯堆起來的,看上去頗為粗糙,但鋪上薄毯,就可以擺放自己家的貨物,還是非常實用的。
榷場周圍有駐兵,帶兵的是一個姓蕭的小統軍。他的官職雖然不高,但每日帶著手下在榷場周圍巡邏,也能從這些商賈身上撈得不少油水。
榷場距離最近的縣城也有一段距離,行商每年春夏之際趕到這裡來,做完生意之後,又趕在大雪封路之前帶著收購的皮毛藥材等物品返回家鄉,連續數月的時間都要在這個小小的榷場生活,所以無論是做大生意的,還是小買賣的,來到這裡都會掏些銀兩打點蕭統軍。
畢竟縣官不如現管,在這裡,蕭統軍就是土皇帝,買賣上真有了什麼糾紛,還要靠著他來給做主。
第一場大雪落下之後,榷場裡不少商人就開始收拾行李,準備打道回府了。
東南地字號的商賈卻還沒有這樣的打算,每天照樣樂嗬嗬的擺出貨攤,招攬榷場裡越來越少的客人。
旁邊的人問起他,他便笑嗬嗬的解釋說他在等兩位舊年時約好的老友,當年對方就留下了定金,今年是一定要做成這筆買賣的。
旁人都讚他守諾。
這位來自中京名叫方榮的客商卻隻是一味的謙虛,說跟他有約定的完顏家的兄弟都是仗義之輩,還曾經救過他的性命,絕不是輕易毀諾之人,這一次來的這麼遲,肯定是有什麼事情給絆住了。
果然又等了十多天之後,方榮口中的那一對完顏兄弟就趕到了榷場,除了毛皮藥材,他們還帶來了一小袋明珠。
極東之地所產的珍珠生長不易,采捕更為不易。聽說采珠人要在春季乍暖還寒的時節跳入江中,其時江水寒冷刺骨,為取一珠,有時甚至還會搭上采珠人的性命。
方榮見那一小袋珍珠雖然顆粒有大有小,但顆顆圓潤光潔,不由讚道:“當真是好珠。”
兄弟倆當中的兄長完顏顯聽了這話,神色就有些鬱鬱,“遼人逼著我們采珠,我的族人當中,好幾位兄弟都死在了江裡。”
方榮也跟著歎了口氣,又擺出一副不明白的表情問他們,“我看你們兄弟都是英雄人物,那些被派去驅趕你們采珠的人未必就有多厲害,何必生受這種委屈?”
完顏顯掃了一眼滿臉氣憤的完顏襄,大約是難得見到一位站在他們這一邊說話的外人,他也有些收不住情緒,忿忿說道:“方兄不知,我們女真人分作好些個部落,有些部落便是站在遼人一邊,借著他們的勢一起欺壓我們。”
簡而言之,寡不敵眾。
方榮嘿嘿一笑,“你們也傻……你們也假裝跟遼人好,聽他們的話不行嗎?”
完顏顯大怒,“我拿你當兄弟看!你這說的什麼話?!”
說著就要起身離開。
方榮連忙起身拉住他,十分誠懇的說:“我與你兄弟也不是才認識,你們當知道我的為人,我當你們是兄弟,難道會站在彆人那一邊說話嗎?我這樣說,還不是為了你們好?”
完顏顯兄弟倆露出狐疑的神色。
方榮笑嗬嗬的拉著他們坐下,又到門口掃了兩眼,見榷場裡還在做買賣的商家隻剩下寥寥幾家,左右店鋪都鎖了門,並沒有人偷聽他們談話,這才回轉身來,對這兄弟倆耐心說道:“咱們也不是剛認識,我也是熟知二位的為人,才想與你們做個長久生意。你們若是被其他部落……那我再找什麼人去做買賣呢?”
完顏顯兄弟倆神色稍緩。
方榮又道:“我的意思是,你們部落如今勢力不足以收服所有的部落,何不假裝聽遼人的話,借著遼人的勢力將這些部落都收服呢?”
完顏顯兄弟倆聽的有些呆住,顯然他們沒想過這樣迂回的主意。
方榮摸了摸頜下的幾縷短須,笑嗬嗬的說:“實力不夠的時候,你們暫且捧著遼人,做出聽話的樣子,等借著他們的手收服了女真各個部落……到那個時候,你們手中掌握著女真部落所有的勢力,再跟遼人翻臉也有了底氣。有了底氣,還會繼續受他們欺壓麼?”
兄弟倆湊到一起嘀嘀咕咕,越說眼睛就越亮。顯然他們也回過神來,想明白了方榮話裡的關竅。
方榮怕他們懷疑到自己頭上,便又補充了幾句,“我隻是個普通買賣人,家世不顯,也沒多少錢,最怕碰到的就是奸猾不講理的對家。我熟知二位的為人,就想著能跟你們這一部長長久久地做生意,自然也希望完顏兄弟這一部能打敗其他的部落,讓我們長長久久地做好兄弟。”
在玩弄心術方麵,女真人確實經驗不足。至少完顏顯兄弟倆聽了他這一番話,也隻覺得方榮是想依靠他們部落做生意,他們部落好了,方榮的生意才能做的好。
至於彆的,他們壓根就沒想那麼深。
方榮檢查了完顏兄弟帶來的貨物,十分爽快的按照最高標準付了錢,又單獨送了他們一車白酒、布匹等生活物品,兩邊這才約好來年見麵的時間,各自告辭。
方榮待完顏家的兄弟倆走後,也開始安排下人收拾東西,以最快的速度離開了榷場。
方榮的商隊一路快馬疾馳,趕回中京的時候已經快到新年了。
雖然他比往年的時間都要晚一些回來,但他收的毛皮珍珠都是好料,年節下倒也不會耽誤買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