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二,龍抬頭。
忌破屋,壞垣,餘事勿取。
宜嫁娶,遷徙,開市,入宅。
平州城外,群山環繞,薄霧縹緲。
墨綠色的鬆枝上仍積著雪,但枯黃的草地已悄悄探出新芽。
凜冬已過,正是萬物複蘇的好時節。
山腳下有條蜿蜒卻平坦的路,在薄霧的籠罩下蔓延至遠方。
一輛半新的黑色福特牌汽車在路上勻速行駛,由於冰雪初融,車輪上沾滿濕泥。兩個車大燈打開,光芒射進霧氣裡,努力照清前方的路況。
車內,榮三鯉穿一件墨藍色的呢子大衣,領口上一圈雪白的兔毛襯托著她那張小巧而明豔的臉,一頭濃密的秀發攏在帽子裡。
不施脂粉,卻天生的唇紅齒白、顧盼生輝。
她兩手中揣著個小小的暖爐,額頭抵著車窗玻璃,心不在焉地看著窗外風景,腰間時時傳來一絲絲酸感,是昨晚荒唐一夜的代價。
在她右方,一個眉清目秀的青年手捧報紙而坐,樣子頂多十.八.九,卻少年老成,學大人穿青色長褂,套深綠夾襖。
他緊盯報紙,似乎看見了什麼不愉快的事。
四開的平州日報上,用加粗加大的黑色大字刊登了一則重磅新聞——
急報!榮門副幫主被警方擊斃,剩餘同夥四散逃竄,平州城內再無匪幫!
他麵色慍怒,哼了一聲,語氣極為不屑。
“什麼四散逃竄,我們是老鼠麼?要不是三鯉你下得命令,那幫子隻會拿人手短的垃圾抓得住誰!”
榮三鯉悠悠地朝他瞥去一眼,停頓了不到兩秒,繼而重新看著窗外,漫不經心地說:
“當初同意你留下的時候,你發了什麼誓?”
青年怔住,心虛地低下頭。
“說。”
榮三鯉聲音不大,可說話很有分量。
“從今往後,再無榮門。我顧小樓乃榮三鯉義子,五年前被收養,絕無其他關係。”
顧小樓梗著脖子說出這番話,耳根微紅。
榮三鯉道:
“你得時刻牢記這番話,倘若再忘了,自己滾吧。”
她說完不再開口,清澈的瞳孔倒映著窗外風景,天色越來越亮了。
忽然,司機毫無征兆地踩下刹車,隨著慣性,車內三人與大大小小的皮箱儘數往前倒去。
顧小樓在第一時間伸出雙手,右手扶榮三鯉,左手擋住後方倒下來的皮箱,不悅地看向司機。
“你突然停車做什麼?”
司機把著方向盤,驚愕地看著前方。
“有、有人!”
有人?
後座的二人齊齊抬頭看去,隻見薄霧之中,一匹高頭大馬緩緩行至車前,馬背上坐著一個穿軍裝的男性身影。
對方還未開口,榮三鯉一看見這副景象,心中立刻沉了一沉。
冤家找上門來了。
說起來神奇,她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更不是榮三鯉,隻是與她同名同姓,偶然看了一本民國風雲人物傳記,才穿越到這個世界變成了她。
原書中,榮三鯉是前朝官員的女兒。政權交替,她的家人成了犧牲品,滿門被殺,隻有恰好出門的她逃過一劫。
得知這個噩耗後,武藝高強的原主沒有崩潰,而是集結了祖父的下屬——
前朝威武大將軍組建的榮家軍剩餘兵力,成立了轟動平州乃至全國的著名殺手組織“榮門”,打算為家人報仇。
出人意料的是,與她從小定下娃娃親,後又遭退婚的霍初霄突然找上門來,從幾年前家破人亡的孤兒搖身一變成了威風八麵的督軍,且提拔他的人,正好是她的滅門仇人。
亂世之中,兩人立場不同。原主卻沒有與他一刀兩斷,而是一邊與他周旋,企圖從他口中套取消息,一邊又暗自發展自己的力量,並且與對立的政權結成同盟,打算一網打儘。
可惜霍初霄早已不是單純少年,歸來後的他城府極深,性格果斷狠絕,喜怒無常。
婚後沒幾年,原主的計劃眼看就要成功了,霍初霄卻發現了她的異常,毫不猶豫地殺掉她。
榮三鯉穿越過來時,正好是兩人重逢後不久,他們接觸時各懷心思,已經決定結婚,除了各自的立場外,對彼此毫無保留。
天知道榮三鯉不過是在原世界睡了個覺,一睜眼就發現身上壓著個強壯的男人,且兩人之間的距離還是“負”時,心中有多麼震撼。
尤其在天亮後,她仔細端詳對方的臉,又從旁人口中了解到自己的身份,明白她穿到書裡變成這位民國女大佬,與她夜夜纏綿的男人即將在四年後殺掉她,腦中就隻有一個念頭。
離開他。
離開平州。
就算他器大活好,就算他英俊多金,就算他身為督軍,全平州的男人都想投奔他,女人都想嫁給他,也不能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榮門本就是個秘密組織,榮家軍早就於前朝覆滅時隱入平頭百姓中,成員來自四麵八方、各行各業,除了榮三鯉和幾個重要成員外,很少有人知道究竟多少人加入其中。
組織人多、心散、分布廣,她宣布卸任,再加上副幫主的死訊一經傳出,就成了平州日報上刊登的那樣——
榮門破了。
那個曾趁夜劫走大軍閥的運糧車,分給全城老百姓,曾暗殺大漢奸範不為、貪官周成章、惡霸趙五爺,被譽為平州第一劊子手的榮門,從此沒入曆史的洪流中,再也不會出現。
榮三鯉解散了榮門,對於自己下半輩子的生活,也已經做出安排。
原主老家廣東,曾祖父是粵菜名廚,本在老家開了一家名滿天下的酒樓,後被當朝皇帝微服私巡時看中,帶回平州皇宮當禦廚。
期間他走訪天下,為皇帝開發新菜,又將那些菜肴記錄成一本獨家菜譜,打算傳給後人,當做他們的傳家寶。
令人遺憾的是,榮三鯉的祖父對於做菜毫無興趣,反倒很有舞刀弄槍、領兵布陣的本事,加上身在平州長大,父親人脈廣,常能見到那些文臣武將。
十幾歲時他經人引薦進入軍隊,之後屢建奇功步步高升,三十出頭就被封為將軍,愈發驍勇。
國破之時他已是名將,可惜垂垂老矣,在最後一場攻城戰中堅守城池,屍骨無存。
和英勇的祖父相比,榮三鯉的父親又是另外一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