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當皇權日落西山6(1 / 2)

陸皇後去世的消息,仿佛讓整個勤政殿都蒙上了一層陰霾。

蕭桓在前兩日,還讓文謙送蕭瑾瑜去了鳳儀宮探望,可惜陸皇後怕將病氣傳染給孩子,隻隔著屏風與蕭瑾瑜說了幾句話,就累極睡去,蕭瑾瑜隻能失望而歸。

誰都沒想到,不過兩日,陸皇後就突然病逝。

蕭桓與陸皇後成婚十二年,一直相敬如賓,彼此尊重,兩人之間雖無寵愛甜蜜,但已是南昭多年來最為和諧的一對帝後,多年來連一句爭吵都不曾有過,在任何事上都極為體麵。

每每舊疾複發的時候,蕭桓都以為自己會死在陸皇後之前,卻不想,反而是陸皇後先走一步。

這位向來為天下女子表率的中宮皇後,沒有來得及給丈夫和兒子留下一句話,就溘然而逝。

伺候的宮人說,她最後的言語,是叫了一聲娘。

蕭桓聽完後,靜默了一會兒,便命人去陸家給陸國公夫婦傳信,讓他們立即進宮。

此時皇後喪儀還未準備齊全,這般是於理不合,可天子下令,文謙也隻能照辦,並讓徒弟務必快馬加鞭,讓陸國公夫婦能來見皇後娘娘最後一麵。

他心裡清楚,昭景帝是因皇後那一聲娘,動了惻隱之心了。

皇後之死是國之大事,蕭桓必須要安排好一切,好在修煉了“不感”,他如今已經能下得床,不至於手腳無力到站都站不起來。

文謙拿來喪服後,他沉默著穿上,便要去鳳儀宮。

崔近月和蕭瑾瑜也在宮人的幫助下換上了喪服,這孩子還未醒,可將他留在勤政殿,醒來後怕是會出什麼差錯,還是帶著一起走為好。

本來有宮人要將蕭瑾瑜接過去,崔近月卻順手將他豎著抱起來就往外走,沒有假手於人的意思。

宮人們心驚膽戰,生怕小皇子被摔了,卻發現她抱著蕭瑾瑜一點都不吃力的樣子,腳步也極穩健。

反倒是蕭桓,即使有文謙半扶著,在走出勤政殿的這段路上,腳步也虛浮得很,隻能一點點往外挪。

他背後很快便出了一層細汗,卻一聲不吭,堅定而緩慢地繼續走著。

崔近月跟在後麵看著他的背影,心想,宮裡人人都知昭景帝和陸皇後沒有半點溫情,可發妻逝去,他明明病還未好多少,也要強撐著去鳳儀宮,之後還要主持喪儀之事,以免皇後失了最後的顏麵。

誰又能說,對陸皇後的死,他心中沒有傷心愧疚呢?

她能看出來,對於陸皇後的死,蕭桓十分意外,他或許還以為自己會死在陸皇後前邊。

懷中的蕭瑾瑜突然蹬了下腿,像是夢到了什麼,連眉頭都皺起來。

崔近月伸手拍了拍他的背,看著孩子白裡透紅的漂亮臉蛋,又想,其實陸皇後的死,並不是沒有端倪的。

原身這麼多年來,幾乎日日都要去鳳儀宮請安,宮裡就她們四個後妃,昭景帝那德行,她們沒有爭寵的可能,自然也沒有勾心鬥角,有時便會將請安時間當成茶話會,聊聊新鮮的玩意吃食妝容。

陸皇後身份尊貴,性子和善,待幾位妃子不錯,向來不吝於將好東西與她們分享,還很照顧靦腆又話少的原身,沒讓她因處處不及而自卑。

真要說起來,幾人都要比跟昭景帝熟悉多了。

而大概就是在三四年前,原身發現,陸皇後漸漸變得鬱鬱寡歡起來,她有時候不知道想起什麼就出了神,提起蕭瑾瑜,言語間也沒有了那種毫無保留的喜愛。

原身不知她這是怎麼了,又根本不能問,隻當是沒發現。

崔近月卻能從原身的記憶中窺出些許端倪。

陸皇後多年無子,得了蕭瑾瑜之初,是真的將他當成親生孩兒來看待,她儘了最大努力忘掉這不是自己血脈的事實,可隨著蕭瑾瑜慢慢長大,這個事實反而越加清晰起來。

蕭瑾瑜越可愛,她心裡的遺憾就更甚,她總是忍不住想,若蕭瑾瑜是她親生孩兒該多好。

陸皇後想要一個自己的孩子,可昭景帝那樣的情況,宮裡誰人不知蕭瑾瑜的出生都是個意外,而得了蕭瑾瑜後,他便沒再踏入幾位後妃的宮中。

不得已,她隻能將這個念想埋在肚子裡,而每當看到蕭瑾瑜,她都越發想要個親生骨肉,自然對這孩子很難再有純粹的疼愛。

昭景帝似乎也察覺到了這一點,便將蕭瑾瑜帶到勤政殿親自撫養,因著這是他唯一的子嗣,他這樣的舉動倒也不算突兀。

當時許多人都奇怪,陸皇後竟是一點都不反對,可事實上,她未嘗不是想以此平複心態,才能繼續對蕭瑾瑜好。

然而就連陸皇後自己都沒發現,蕭瑾瑜的離去,才真正帶走了她的精氣神。

她忍不住回憶起這孩子的可愛,又忍不住渴望親生血脈,兩種情緒的反複拉扯,讓她非常痛苦,日有所思,便夜不能寐。

陸皇後難以啟齒自己的心思,又不想讓家人擔憂,便隻能憋在心裡,於是憂思過甚拖垮了她的身體,讓她日漸消瘦,太醫開了多少方子進補,也解不了她的心結。

所以,她才會在這個依舊寒冷的春日,染病不過一個多月的時間,就香消玉損。

崔近月想到這裡,又用手摸了下蕭瑾瑜的臉,這孩子和他母後不算親密,至少他更依賴信任蕭桓,可在他的認知裡,陸皇後就是他的親生母親。

陸皇後的逝去,是蕭瑾瑜經曆的第一次生離死彆,然後,是昭景帝,再然後,就是原身這個生母。

每一個至親的死亡,都給了蕭瑾瑜極大的打擊。

這三個屬於他生命中的重要節點,給予了他死亡的意義,不明的前路,瘋癲的勇氣,這才造就了後來那個暴戾、陰鷙的少年暴君。

崔近月不是什麼濫好人,也曾滿手鮮血,比惡人更惡過,論起心硬,許多人都比不上她。

這種被陰差陽錯的命運扭曲了整個人生,甚至連靈魂都惡臭腐爛的戲碼,完全激不起她的同情。

不過對於年紀尚小的孩子,她總是要比對成年人寬容不少。

有了她在,蕭桓又還活著,蕭瑾瑜的人生,應當不會再重蹈覆轍。

一行人出了勤政殿,帝王的鑾駕早已等在外麵。

蕭桓被文謙扶上車輦後,崔近月抱著蕭瑾瑜輕巧地跟了上去,這本不合禮數,可見年輕的帝王什麼都沒說,文謙便做了個手勢,與眾宮人一同緩緩朝鳳儀宮而去。

吹了冷風,蕭桓喉間又有些癢了起來,他以拳抵口想抑止下去,卻反而更止不住生理的刺激,咳得整個胸腔都泛起疼來。

崔近月沒法子,隻能一手遮著蕭瑾瑜的口鼻,一手將袖中的小瓷瓶拿出來遞給蕭桓。

蕭桓愣了下,還是接了過來,便聽她道,“不感這功法不能治你的病,你這麼一直咳下去,要是把內臟咳破了,再多真氣也救不了你,這裡麵是我配的藥,就當感謝你前幾天給了手諭讓我拿藥材。”

“這藥三無方子,專治咳疾,你要是願意就吃兩粒試試,不願意就算了。”

到了這種古代世界,隨身攜帶各種小藥丸總是沒錯的,崔近月以前闖蕩江湖的時候,深知這些都是及時救命的本錢。

被蛇蟲鼠蟻咬了,刀槍劍戟傷了,毒藥給撂翻了,沒點救命秘藥就隻能撐著,撐不過就丟了小命,全是她的經驗之談。

給蕭桓的這瓶,正是崔近月這幾天弄出來的。

太醫署那邊若不是看到帝王的手諭,是萬萬不敢把那些亂七八糟的藥材給她的,她現在贈蕭桓藥,也算是投桃報李了。

不過讓崔近月沒想到的是,蕭桓聽完她的話後並未猶豫,就打開瓷瓶倒了兩粒藥放進口中。

崔近月挑眉,“陛下,你這時候倒是不怕我害你了?”

蕭桓重將藥瓶塞好後遞給她,唇間似有一絲血色,“阿月若是想害我,何必等到現在,我既然選擇相信你,便不會再對你有所質疑。”

他這話說的不錯,崔近月愛聽,“這藥送你了,受不住的時候就吃兩粒,吃完了我再給你。”

蕭桓便默默收回手,垂著眸子道,“多謝你。”

崔近月見他臉色比在勤政殿時要蒼白不少,又道,“閉眼,專心運轉功法,分出些真氣蘊肺腑,你會好受些,不過不能太久,以你現在心脈虧損的程度,修煉出多少真氣都隻堪堪夠用。”

“說白了,你的身體決定了這門功法的上限,傷病不可逆,你這身體已經是破了洞的美人燈,即便是將功法修煉到極致,體內也存不了多少真氣,有一點就漏一點,你隻能不停運轉,一刻不休,才能護住心脈,不繼續損壞下去。”

聽了她的話,蕭桓自然照做,當真氣遊入肺腑,果然減輕了那股火燎燎的癢意,而剛才服下的藥也開始顯出效用,一股適度的清涼與真氣環繞著在裡麵遊走,很快就將那種不斷的鈍痛撫平。

“還有。”

崔近月這時卻又出了聲,蕭桓緩緩睜開眼睛看她,琉璃般通透的瞳眸泛出疑惑之色。

他這種因病痛折磨,反而更顯光華的冷玉之美,在某些時候顯得相當蠱人。

崔近月放輕了聲音,“不要難過,節哀順變。”

蕭桓便立即反應過來,她是在安慰自己,他露出了一個極淺的笑容,看上去十分克製,“我明白。”

崔近月也就不再多言,兩人之後一路無話,很快就到了鳳儀宮。

帝王鑾駕踏進鳳儀宮時,裡麵哭聲一片,到處都跪滿了人,以眼淚為逝去的皇後哀悼。

而陸皇後貼身伺候的宮女嬤嬤們,則關了內殿的門,在裡麵為她整理遺容。

得了消息早來一步的齊貴人和傅容華說,這是陸皇後自己的意思。

陸皇後早在之前就下了令,若她病逝,定要先為她收拾妥當,不要讓陛下和小皇子瞧見她難看的病容。

這也是向來端莊大方的皇後,唯一一次出格的請求。

蕭桓尊重她的遺願,默默等候在內殿之外,崔近月自然也就這麼抱著蕭瑾瑜一起等。

齊貴人和傅容華是真的為陸皇後傷心,怕驚擾到蕭桓,她們隻能以帕子掩麵,悄無聲息地流淚,看上去頗令人動容。

崔近月便也默默紅了眼眶,不讓自己顯得太過突兀。

過了一會兒,她懷中的蕭瑾瑜突然有了動靜,他抻了抻手腳後,就睜開了眼睛。

迷迷糊糊醒來後,蕭瑾瑜就對上了崔近月紅通通泛著水光的眼睛。

他呆了一呆,很快意識到自己正躺在她懷中,徹底懵了。

小家夥結結巴巴道,“孔……孔娘娘,我……”

“瑾兒。”蕭桓聽到聲音,喚了他一聲。

蕭瑾瑜扭頭朝父皇看去,就發現父皇不僅沒有躺在榻上,還朝自己張開雙手,像是要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