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言蹊一一含笑應下, 至於答不答應,那都不是她現在準備考慮的問題。
眼看著之前還同他站在一條戰線的監生中,已經有不少人開始動搖,隱隱之中有倒戈的傾向,封正一格外地絕望。
“白博士你口口聲聲說著不同我計較, 如今卻又說出這番話, 言行不一,這就是為人師的做派?”封正一破罐子破摔,梗著脖子問白言蹊。
白言蹊嗤笑, “怎麼?生而為人,我最看重的就是自己的選擇。六部於我,本沒有任何的親疏遠近,首先幫誰其次幫誰,於我而言沒有任何的差彆。隻是如今因為你的緣故,讓我心中的那杆秤有了失衡,你不說從自己身上找問題, 反倒是來怪我?你讀的聖賢書就是這樣教你的?這就是吏部尚書封家的家風家教?真是可笑。”
見何正清已經將支持新式算學的那些監生身上的傷勢處理完畢,白言蹊讓何正清領著藥童去幫助另外一邊的人都去治傷, 從曹公公身後的內監手中接過細鹽罐子來,捧到司刑珍麵前, 抓出一把鹽來放到司刑珍手中, 挑眉道:“吃掉這把鹽, 告訴我什麼味道。”
司刑珍臉色微變, 鹽能有什麼味?鹹味唄!
可白言蹊已經這麼要求了, 司刑珍哪有膽子拒絕,生怕她做的事情惹惱白言蹊,萬一連累到她那在刑部做尚書的爹司達通該怎麼辦?
稍作猶豫之後,司刑珍將細鹽一口吞下,臉色一陣發白,眸中隱隱有淚光泛濫。
白言蹊將鹽罐子遞給司刑珍,“所有想要學習新式算學的人,全都需要吞一把細鹽。吞完鹽之後不準喝水,若是嗓子實在齁得難受,就去找曹公公飲一口烈酒,看看你們能否記住這又鹹又澀又辣又刺痛的滋味。”
有人動搖,有人咬牙將鹽巴吞下,個個淚光泛濫,身上的鬥誌卻漸漸燃了起來。
一直都站在算科堂外不遠處的老者微微皺上眉頭,算科堂中出現的這一幕是他始料未及的。月光透過樹葉,落了一地斑駁的樹影,老者凝眸看著算科堂中,眉峰輕聚。
除卻那幾個剛開始就主動討了鹽巴要吃的人強行忍住齁嗓子的感覺沒有用烈酒涮嗓子之外,其他人都在吃鹽後飲了酒,然後……畫麵變得格外慘烈。
因為吃鹽太多,嗓子裡已經變成乾齁乾齁的,結果又飲了烈酒,嗓子連同食道都仿佛是被烈火燒著一般,火.辣辣的刺痛,不少人當場飆淚。
這鹽巴兌烈酒的滋味足以讓太多人記憶一生。每每想起,都叫人冷汗津津。
白言蹊將雙手背在身後,不再看司刑珍等人,直視點在屋中明滅不定的燈火,看著那火苗仿佛心臟般一次次跳動,沉默片刻口,開口問,“你們可知之前被你們吃下的那些細鹽,有多少人家吃不起、買不到?你可知道那些細鹽能夠救多少人的命?”
正在被藥童抹藥的封正一愣了愣,眼神凝滯,主動讓藥童為他抓了一把鹽過來,一小點一小點放在嘴中慢慢品,鹹澀的味道充斥在口腔中,引起一陣又一陣的乾嘔。
白言蹊的思緒隨著回憶漸漸飄遠,慢慢道:“我當初從老家懷遠前往徽州府參加算科考核時,途經一個山野村莊,那裡整日勞作的人連細鹽都吃不起,隻能靠又苦又澀的粗鹽調味。你們如今能夠大把大把地吃細鹽,憑什麼覺得細鹽齁嗓子?你們不願意吃的東西,是很多人到死都心心念念的鹹香!你們憑什麼?”
白言蹊紅著眼,指著滿地臟汙的筆墨紙硯,高聲訓斥,“讀書人當修身、當齊家、當治國、當平天下。可你們呢?”
“你們究竟為什麼讀書?你們讀書的時候,可曾想過一粥一飯有多麼來之不易?你們可知,你們如今奢侈的生活,是多少勞苦大眾想都不敢想象的東西?你們自詡為才子佳人,口口聲聲說著要為民做主,報效朝廷?可你們又是如何做的?”
算科堂中的所有監生都被白言蹊罵懵了。他們不過是在算科堂中打了一架,至於上綱上線到這種程度麼?這算科博士怕不是有毛病!
“新式算學是什麼?傳統算學又是什麼?不過是讓百姓過得舒服一點,讓百官過得容易一點,讓朝廷過得安穩一點的一種工具罷了!不論是新式算學還是傳統算學,都屬於算學的範疇,都是死物,百姓生靈才是活物,這才是最值得你們珍惜與捍衛的東西!”
“修習算學的意義在於什麼?在於解決問題!與算學本身又有什麼關係?新式算學之於傳統算學,就好比細鹽之於粗鹽,優勝劣汰是自然法則,既然新式算學能夠解決傳統算學所不能解決的問題,為何有人會不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