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灰撲撲的小鳥從宮裡飛出,穿透夜色,往京城中快活林的方向飛去。
桃李與白言蹊幾乎是前後腳離開了徽州,又前後腳來到京城。相比於白言蹊想要‘險中求勝’的冒失衝勁,桃李的做法就穩妥了許多。她提前把消息傳給了各地的快活林,一旦聽到不妙的消息,快活林所有的業務立即停辦,所有快活林的成員也都化整為零,隱入茫茫人海中。
之前在徽州快活林內的成員必須全都離開徽州城,進入從未到過的州府,其他州府的人都一樣,為的就是不被人辨認出來。自從有了報刊業務和快遞業務之後,快活林的人都站在了陽光下,有利亦有弊。利處在與被人所熟知與認可,而弊端則是一旦出事,將再無後路可退。
京城快活林裡的桃李收到灰鳥傳信後,立馬把消息傳了出去,一隻隻傳信箭鏃射出,落在收信的箭靶上,不過是一個時辰不到的功夫,京城方圓三百裡之內的快活林就全部人去樓空,並且其他州府的快活林也很快得知了消息,所有人都隱入曾經走慣了的茫茫夜色中。
桃李做出的決定最為乾脆利落,她直接從燭台上引了火,往那剛糊好不久的窗戶上一方,不過幾個呼吸的功夫,火星就在窗戶上嗶嗶啵啵地燃了起來。
京城快活林的負責人問桃李,“桃總管,您吩咐印製的那一份《大乾公報》加印版已經印好了,我們該怎麼處理?”
“該怎麼處理?”桃李看著火光,眼神中有又些許迷茫悵惘,她似是問火光,又似是在問自己。
閉上眼睛,感受著火光雀躍,桃李的心思忽的沉了下來,聲音略微有些嘶啞,“按照原計劃發行是不可能了,那就都仍在大街上吧。哪裡人多熱鬨就往哪裡扔,國子監門口得扔,諸多學官家門口得扔,城門口得扔,怡紅樓裡得扔,東西南北市都得扔。”
見那人麵露難色,桃李苦笑著安慰道:“去吧,乾完這件事,大家都好好休息休息!你們這半年裡從快活林掙到的錢足夠衣食無憂一輩子了。”
那人咬牙點頭,躍動的火光映在漆黑的瞳仁中,那是獨屬於放手一搏的瘋狂。
燥熱的秋風吹著,未過多久,繁華一時的快活林就變成了一片火海,被秋風吹上天的,有濃煙,還有那多如雪屑的報刊。
等到第二日,還未等到曹公公吩咐小李公公拿著聖旨去兵部宣讀,朝堂上炸開了鍋。
一個個學官梗著脖子紅著臉,手中各自攥著一份在路上撿到的《大乾公報》,衝著謝崢嶸要一個交代。
沒錯,《大乾公報》上將這口鍋全都扣在了謝崢嶸身上。皇帝唐正德不便於直接開罵,必須找一個替罪羊來頂鍋,謝崢嶸就是桃李選出來的頂鍋人。
桃李覺得她自己的做法沒有問題,白言蹊來京城之後最先找的就是謝崢嶸,若是謝崢嶸在做事的時候能夠多替白言蹊考慮一下,多替快活林考慮一下,那白言蹊與快活林又怎會陷入這般被動的境地?桃李本身並非未朱門弟子,她對朱門弟子亦沒有多少感情,故而這口鍋甩起來她一點心理壓力都沒有。
謝崢嶸被一群人圍著懟,仿佛是啞巴吃了帶屎的黃連一般,又苦又惡心,卻又隻能忍著,不敢將事情的真相說出來。
被罵的紅了眼,謝崢嶸也管不了那麼多了,他把袖子一擼,吹起胡子瞪著眼,對著那些個氣勢洶洶的學官叱罵道:“你們腦殼子裡住的都是屎?老夫哪有那個本事把人留在宮中!”
自始至終都站在謝崢嶸身邊圍觀看戲的蘇少臣目光微變,輕咳一聲,提醒道:“謝祭酒慎言!”
謝崢嶸連帶著蘇少臣都看不順眼了,“慎言?慎言個鬼!蘇少臣,你個虛偽無情的偽君子!當初救你命的人是誰?為你解了燃眉之急的又是誰?當初若不是白博士,你能那麼順利就找到坤地諜者在京城的巢穴?若是白博士,你的官製改革能有那麼順利?過河拆橋,點水無情,道貌岸然……”
身為國子監祭酒,謝崢嶸或許在魄力等方麵比不上朱冼,但是在罵人的這個本事上,謝崢嶸絕對甩了朱冼十條街。
朱冼活著時太過看重節氣操行,故而原丞相一派的人幾句話就能將朱冼刺激地撞柱身亡,可謝崢嶸不一樣,他豁出臉皮來罵人時,自己都害怕。
蘇少臣被罵的狗血淋頭,有苦難言地遞給了謝崢嶸一個‘向後看’的眼神,謝崢嶸這才感受到其餘人目光裡的古怪以及背後傳來的那一陣涼意。
緩緩扭過頭,憤怒的謝崢嶸仿佛三伏天裡被人兜頭澆了一桶熱水般,臉瞬間紅透,看著眼神飄忽的皇帝唐正德,他支支吾吾地喊了一聲,“陛下……”
皇帝唐正德嘴角微微勾起,一臉戲謔地同謝崢嶸道:“謝祭酒這罵人的本事當真讓寡人刮目相看。”
謝崢嶸:“……”蘇少臣這白眼狼的心思實在是太歹毒了,看到皇帝在他身後居然不提醒他,一定是故意想看他的熱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