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毅能夠清晰地感知到唐正德的喉結在他手心裡一下又一下艱難地聳動, 一次比一次無力, 直到咽下最後一口氣,唐正德倒在地上。
人死如燈滅, 唐正德臉上的陰鷙、眸中的震驚與恐懼, 都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煙消雲散, 隻是那雙生時不知道將多少人嚇破膽的眸子遲遲未合上, 無神的眸子靜靜地看著不遠處的漆木抽屜, 無聲的牽掛在那雙眸子與抽屜之間蔓延開來。
唐毅牙關緊咬著把唐正德扶起, 半推半抱著把人放到禦書房內的寢塌上, 為唐正德蓋好錦被,他這才走到書案旁,抽開抽屜,一卷已經擬好的聖旨安靜地躺在禦書房內。
緩緩展開聖旨,唐毅的眸中閃過刹那間的動容,他看完之後, 又把聖旨放入抽屜中, 將壓.在聖旨下的信封拿起來,正準備撕開看,突然聽到外麵有腳步聲傳來, 身形一閃,隱入屏風之後,借著來時的方法逃脫。
“父皇, 長樂求見!”
“父皇, 長樂學著徽州的烹調之法為父皇煲了一碗枸杞血燕粥, 能進來嗎?”
“父皇?”
長樂在禦書房外喊了幾聲都沒有聽到唐正德回答,心生慌亂,讓隨行的宮女推開門,她小心翼翼地探頭往禦書房內看了一眼,見書案前無人端坐,心中疑惑,挪步進入禦書房,在禦書房內繞了一圈,長樂公主根本沒有看到皇帝唐正德身影,隻當是唐正德出去了,眉頭輕皺,低聲喃喃道:“看來這碗枸杞血燕粥還是得進我的肚子裡。”
她苦笑著走出禦書房,就在宮女掩上門的那一刹那,一道畫麵恍若閃電般在她腦海中閃過:那垂下來的金黃.色床幃,那掉在地上的一隻鞋。
手中端著的枸杞血燕粥打翻在地,滾燙的粥灑得她滿身都是。
“父皇!”
長樂公主失魂落魄地跑入禦書房中,片刻後,悲慟的哭聲從禦書房內傳來。
皇帝駕崩的消息將文武百官都震得不輕,有不少人認為皇帝是在上朝的時候被活活氣色的。也有人揣測皇帝唐正德是不是遭到了暗殺,隻是宮內守衛森嚴,究竟是怎樣高超的暗殺本領才能進出深宮如履平地,讓這麼多守衛宮城的侍衛全都變成了擺設?
滿朝皆悲,京城裡的百姓自發在門前掛起了素燈,人們把豔麗的衣服脫下,換上清淡的縞素衣裳,連小孩出門時都不再敢大聲說笑,人人謹言慎行。
宮內的白言蹊聽到皇帝唐正德駕崩的消息後,心中詫異歸詫異,卻什麼都沒有做,隻是配合宮人的要求,洗去紅妝,換上了一身素衣,就連身上的裝飾都變了樣,朱釵變成白玉釵,金簪換成銀簪。
宮內暗流湧動,那些在後宮裡爭了數十年的嬪妃使出渾身解數,膝下育有子嗣的人開始想儘辦法拉幫結派,營結勢力,尚無子嗣的嬪妃則是趕緊站隊,爭取能夠儘快抱上一條金大.腿,好確保自己後半生地位不變,衣食無憂。
沒有一個人會真的願意去為唐正德殉葬,哪怕是皇後也不會。
不管怎麼說,白言蹊都是被皇帝封為‘貴人’的人,再加上白言蹊身份的特殊性,皇帝唐正德駕崩的第二天,就有一位宮裡的女官登上了白言蹊的門。
來人是一個年約四五十歲的中年嬤嬤,她也不同白言蹊繞彎子,開門見山道:“下官知道白博士是一個聰明人,所以也就不同白博士繞圈子了。下官此番是來問白博士的,如今皇位懸空,諸位殿下都有上位的念頭,不知道白博士心裡可有打算了?”
聽到中年嬤嬤的問題,白言蹊的目光略微凝滯了片刻,她腦海中突然浮現出唐毅的身影來,苦澀一笑,“我選三皇子。”
中年嬤嬤臉色大變,“三皇子在朱老翰林出殯的那天就在京城郊外出了事,白博士莫要拿下官尋開心。這番話下官聽了不打緊,可若是其它殿下聽了,指不定心裡會怎麼想呢。”
白言蹊拎起酒壺為自己倒了一杯紫紅色的美酒,一口痛飲而下,“他們愛怎麼想就怎麼想,關我什麼事?我選唐毅讓他們覺得受到侮辱了?那讓他們去找唐毅比比啊,看看究竟是唐毅好,還是他們好?”
中年嬤嬤聽到白言蹊直呼唐毅的名諱,嚇得臉色慘白,她趕緊招來名曰伺候,實則是負責全天監視白言蹊的宮女,讓那些宮女把白言蹊手中的酒撤掉,道:“白博士喝醉了,伺候她睡下之後,你們就都回各宮去尋自己的主子吧。這燕回苑裡的大樹遲早會倒下,心懷各異的猢猻是時候散了。”
那些宮女埋在心底的秘密被中年嬤嬤毫不猶豫地說破,人人都鬨了一個大紅臉,連帶著伺候白言蹊洗漱時都用心了許多。
燕回苑徹底空了。
與宮內其他地方的喧囂驚鬨相比,燕回苑空蕩得有些冷清與落寞。
鬆軟的錦被裡,酒意上頭的白言蹊隻覺得燥熱不已,有一隻冰涼的手不知從何處探出,搭在她的腰間不斷遊移,還有溫熱的鼻息噴灑在她的肩頭,擾得白言蹊身上越發難受,仿佛被邪火包圍一般。
秋風卷攜著枯葉拍打在窗戶上的聲音,情到深處的嚶嚀聲,似乎還夾雜著些許女子的夢囈……這是一場關乎生命與未來的,最神聖聖潔的古禮,陰陽相合,彼此朦朧入夢的眼中隻能剩下彼此。
共赴巫山,共曆雲.雨。
白言蹊在古禮快要終結時,酒意終於去了七七八八,她睜開眼睛看著伏在身上的人,再看一眼差點被對折起來的自己,莫名的羞恥感迅速席卷全身。
仿佛是撒尿時被拍了屁.股蛋子的驢,白言蹊又羞又惱,一腳蹬在唐毅的胸口,從床榻到青磚地麵,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拋物線。
宿醉後最大的苦果就是無休無止漫無邊際的頭痛,白言蹊咂咂嘴,翻了個身繼續睡去,唯有安睡才能將她的頭痛緩輕一些。
誰知那雙不安分的手又摸索過來,凡是被那雙大手卻擦過的地方,都似烈火焚身,仿佛要將骨頭都燒成灰。
白言蹊恨得牙癢,睜開困倦的雙眼,看著近在咫尺的那張臉,一巴掌拍了上去,怒聲道:“滾!我是你父皇親封的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