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1 / 2)

英雄失格 浮雲素 12048 字 3個月前

九州,佐賀, 22:30 pm。

英誌留在福利院中過夜, 這是他的老傳統了,寒暑春放假回來時, 都要感受一把童年時的感覺, 隨後再回他的租房裡。

他的租房在佐賀市內,往返福利院需要兩個鐘頭。

晚上九點過後, 孩子們陸陸續續上床睡覺, 前來活動的高中生們也得到了片刻閒暇, 東大附中的女生宿舍不外乎一片抱怨,說是手指上的皮打皺了,浸泡水時間太長了, 胳膊酸了腿酸了。

說著說著,言辭也變得越發惡毒起來, 跟在福利院長身後的心野長枝也被提出來, 像是被扔進油鍋中的食材一樣,反複煎炸烹飪。

“那個女生, 是叫長枝對吧,一直跟在院長身後陪笑, 好惡心。”

“對我們就擺上副訓斥的嘴臉, 她以為她是誰。”

“話說有人一上來就介紹自己的名字嗎?姓氏是什麼, 是在套近乎嗎?”

“這就是所謂的八方美人吧,迎合每一個人,甚至連職場性騷擾都能忍耐的女性。”

“哇, 你怎麼知道人家不是自己願意的。”

[真惡心啊。]

小早川明美躺在床上,輾轉反側。

[實在是太惡心了。]

她雙手抄起軟白的枕頭,蓋在腦袋上,她沒有太多的講究,什麼被褥枕頭用的都是福利院的,枕頭被漿洗得很乾淨,鼻息間儘是讀作太陽寫作蟎蟲烤死的陽光味道,小早川明美很喜歡這種味道,在陽光燦爛的好天氣裡,她會把枕頭抱到院子裡烘烤。從小小的枕頭中,可以看出福利院的人有多麼用心。

她向來厭惡背後傳些彆有用心的流言蜚語,即便知曉嚼舌根是人類的天性,在傳話途中添油加醋,說些對人格有侮辱的話,也實在是太過分了。

[但我要是嚴厲地製止她們,又會怎麼樣呢?]結果她已經很清楚了,將頂在腦袋上的枕頭抱在懷裡,翻了個身。

[恐怕是表麵上訕訕地不說話,等到我不在了的時候,又像是蟋蟀一樣聚在一起竊竊私語吧,然後被詆毀的對象中不僅沒有少了長枝,還會多上我。]

即便是再厲害的,太陽一樣的少女也有自己的心事,正如同日光底下的陰影一般,她幾乎是帶著客觀的第三者冷漠表情在心中默想。

[我被如何詆毀倒不是什麼事,反正從幼稚園時期開始,嘰嘰喳喳的雀鳥就跟在身後不曾停過,但是無用的重複勞動,多多少少有些厭倦了。]

她不由回憶起太宰君書中的內容,隻要是他的讀者,多多少少承認自己會被書中的某些句子觸動,偶爾,午夜夢回或者看見荒唐事的時刻,便會回想起書中的句子。

[女性經常是可愛的,也是可惡的,尤其是她們聚集在牆角以手遮麵說人閒話的時候。那時她們的臉上往往會帶著微笑,真是容易讓人聯想到捧著黑匣子的潘多拉,在笑語間放出了瘟疫與疾病。當然了,男人也會這樣,世上熱愛捏造網羅流言的人大抵一樣可惡,但又有誰能逃離惡心的人世間?

我常常把死亡的靜謐掛在嘴上,就是這個道理。]

那篇文章的名字是什麼,好像是《男人們女人們》還是《男孩兒們女孩兒們》?不管怎麼說,都是這一類的名詞。

因為總是記不起書本的名字,小早川明美變得更加煩躁,她直接從床上坐了起來。

班上的女生還沒有睡,看她起身都頓了一下。

“怎麼了,明美醬?”

有女生訥訥問道。

“我有點渴了。”她說,“我準備去倒杯冰水。”說著便腳踩樓梯從二樓下來。

宿舍裡的所有人都在向明美行注目禮,暗處,一雙雙眼睛盯著她看,與在任何地方任何時間其他人看她的眼神都一樣。

畏懼的、信服的、厭惡的、嫉妒的,總之什麼眼神都有。

她當沒有感覺到那些視線,利落地向前走,寢室的門被推開,然後又關上,哢嚓一聲過後,一道門隔出了兩個世界。

沉默的寢室恢複了喧囂。

“嚇死我了。”一女生伸手捂著自己的胸口。

“我還以為小早川要發火了。”另一人說,“她好像一向不喜歡其他人在背後議論人。”

“哎,有嗎?”

“上次我說隔壁班的淺上好像整容了,她的表情不就很一言難儘嗎?”

“不過這樣議論好像確實不太好。”

“哎,你不是吧,剛才不還說得很開心嗎?而且小早川隻是喝水啊,也沒有說些什麼。”

“嗯……嗯……”

氣氛確實沒有剛才好。

……

九州,佐賀,22:40 pm。

心野長枝有入睡困難的毛病。

說是毛病,不如說是長期過黑白顛倒生活留下的後遺症,還有各種心理創傷,人生經曆豐富成她這樣,想要過得多麼健康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在睡不著的夜晚,有的時候她會選擇聽聽音樂,看看視頻,看看書,等到了九州之後,就多出了一項新的打發時間的方式,在曠野上散步,呼吸新鮮空氣。

佐賀福利院在郊區,四麵都是田野,她走在清冷的夜光下,想到了太宰的那張臉,表情就不由自主變得古怪起來,以“氣不打一出來”稱呼更恰當。

“那家夥,真是開什麼玩笑。”她對著空中揮拳,“說什麼太巧了,雖然我沒有跟他說過是在哪家福利院做義工,但以他的腦子還推理不出來嗎?今天早上忽然下我一跳有意思嗎?差點就失態地叫出太宰老師了。”

她的拳頭相當有力,像是揮出直拳似的打了好幾下空氣,風被破開,包裹著他的拳頭。

“長枝醬~長枝醬~”不遠處忽然傳來遊魂似的聲音,心野長枝一開始以為是自己幻聽了,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在她對著幻想中的太宰影子揮拳時,聽見正主若影若現的聲音,也是很正常的吧?

“長枝醬~長枝醬~”聲音越來越大,呼喊得越來越有節奏,這回就算是想忽略都忽略不了了,長枝被迫抬頭,四處尋找著太宰的影子。

這裡的田是水田,水田的底部是淤泥,她一路順著聲音找過去,看見了下半身子現在淤泥中的太宰治。

“……你在做什麼,太宰君。”說話的時候,已經有連續幾個十字綻放在她的額角上了,仿佛太宰治不給出合適的理由,她就會把對方的腦袋也按到淤泥中清醒清醒一樣。

“我在自殺啊。”他說,“前兩天看過一種新的死亡方式,就是說古時候的高僧啊,在死前都會把自己封在木桶中,庇護的村民在地底挖一個大坑,隨後把桶放在裡麵,從上往下填淤泥,等到人被淤泥淹沒後再停手,高僧被在地底封存一個月,要是願力足夠強的話就會成為肉身佛哦。”

長枝一臉冷漠地說:“那請你安靜地去死。”說著就要離開。

“我當時聽說的時候,覺得好厲害啊,這種自殺方式,但等到進入淤泥坑之後才發現,人被困在泥土中其實非常痛苦哦,而且現在因為下半身都陷在稻田中了,不能往上也不能往下,就更難過了,”他說,“所以長枝醬,擺脫你把我拉出來吧。”

最後,一臉冷漠的長枝還是把太宰弄出來了,而且為了不給當地的農民添麻煩,兩人還拿著鏟子,一鏟子一鏟子把坑洞填上了。

[我就不應該散這個步。]

太宰的褲子很臟,他直接脫下外套,將其當作毛巾,擦乾淨了腳和小腿,褲子直接卷起來一大截,皮鞋被提著,骨節分明的腳踏在柔軟的九州土地上,竟然也挺舒適。

兩人走路的姿態都很輕盈,貓一樣,沒留下丁點兒聲響,等進了福利院後,長枝悄悄對太宰說:“我們那裡有職員用的浴室,我帶你去。”

“哇,真貼心,長枝醬。”

[你以為是誰害的。]

想要到職員用的浴室,必須要穿過院長在的辦公室,快十一點了,燈還亮著,長枝輕輕地“咦”了聲。

[真奇怪呀]她想。

跟作息顛倒的青年人不同,院長的年紀有點大了,正是最愛養生的年紀,平日裡一個勁強調早睡早起以及做國民體操的作用,吃飯更是口味清淡,幾乎每一天他都在十點鐘準時睡覺,即便在佐賀福利院呆了沒多久,長枝也摸清楚對方的生活習慣了。

她正想著是繞路還是駐足,就察覺到太宰神秘兮兮地拉了拉她的衣角,兩人一同閃到門後麵去了。

“真讓人為難啊。”屋內燈光搖曳,院長坐在沙發上,兩手放在膝蓋上端,發出一聲沉重的歎息:“物質條件雖然夠了,但是精神上這些孩子卻依舊承受了很大的壓力,已經有很多孩子向我表示,不大想去上學了。”

“在學校受到欺負是普遍的常態,尤其最近的局勢也不大穩妥,學校裡加強了對個性的管控。”他說,“人的個性都是遺傳自父母,這裡的孩子大多是敵人的後裔,個性也很具有危險性,再考慮一下背景……”

“那些不願意去學校的孩子怎麼辦?”英誌問道。

“暫時的話,是留在這裡自行學習。”院長說,“但如此也不能長久,自己學到的課程與學校學的並不一樣,越發年長之後他們就要麵對升學的壓力,總不能一輩子都呆在福利院裡,總要有得以謀生的一技之長才行。”

“院長有考慮過,請老師教學嗎?”英誌問。

“可以是可以,但這裡的孩子年齡段相差實在是太大了,無法集體教學,如果是一對一的話,想要請到專業的老師並不簡單,第一點就是花銷問題。”他歎息著說,“太高了,即便福利院現在還有些餘裕,也不能負擔起每個孩子的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