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1 / 2)

英雄失格 浮雲素 15302 字 3個月前

一年。

相澤消太。

社畜的生活大同小異, 英雄也一樣。相澤消太已經當了不少年的教師,這職業一言以蔽之,從入職的那天起就能看清楚二十年後的自己是個什麼樣。他稍微好點兒,多少算個英雄, 生活還有波瀾。

他在家裡吃了早餐, 一隻太陽蛋,兩片烤麵包, 一杯蔬菜汁, 隨後夾著筆記本電腦上班。

從家門口出去,向東走三百米是條商業街,早上八點, 商業街已塞滿了人,多是些老人與主婦, 在魚店或八百屋外挑選新鮮食材, 餐廳與音像店之類的尚未開門, 多要至上午十一點後才開始營業。

街東北角有家私人書店, 屋頂被漆成紅色, 街坊鄰居都稱它為紅房, 相澤消太路過的時候正看見店主在往玻璃門上貼海報, 是本期的新書推介。

一本是太宰治的《生而為人》, 第二本是《太宰通信集選》。

他大概聽心野長枝說過, 明田優二想把第二本書命名為《親愛的心野長枝》或者《太宰與長枝通信集》,另一位當事人卻極力反對,並不同意讓自己的名字出現在書名中。

“我隻是想讓其他人了解太宰, 才決定把信公開。”她說出了一點都不符合她淑女形象的話,“如果你在宣傳的時候把我渲染成了女主角,我就把你的腦袋擰下來當球踢。”

明田優二聳聳肩,他真被威脅到了,但要是心野長枝不強調,他絕對乾得出這事兒,他可是商人,商人是追逐利益的,賣書前要造勢,最有用的方法就是弄些激情浪漫的頭銜,沒什麼比給太宰造出一虛擬情人更好賣的了。

但心野長枝說了這話,他也不敢輕舉妄動,在幫太宰整理出版書的這一年中,明田優二幾乎成了一個好人。

相澤消太看得太久了,紅屋的店主已經貼好海報,從木質扶梯上下來,一回頭就看見了中年人,相澤消太經常來他這裡買書,兩人也簡短地聊過幾句話,但他到底不知道這仿佛睡不醒的男人就是雄英的老師,隻當他對新書有興趣:“今天下午就開始賣了。”他笑得慈祥,“要我幫你留兩本嗎?它們應該賣得不錯,好些人都提前預定了。”

“麻煩你了。”他神使鬼差地點點頭。

穿過商業街就是地鐵站,相澤消太走下隧道,大理石砌成的牆壁上貼著熒光廣告屏,以往屏幕上貼的不是運動飲料就是化妝品推介,在今天這個特殊的日子卻都換成了政府白紙黑字的公文宣傳。

/英雄塔倒塌,一周年/

下方用黑炭筆描摹出折斷鐵塔的模樣。

其實英雄塔不是這樣子,相澤消太垂下眼瞼,思維跑了很遠,畫中的英雄塔經過藝術性處理,精準地從中間折斷,變成了倒v字,而真正的英雄塔頂端部分燒沒了,至於其他部件也散得散落得落,最終隻留了個孤零零的底座。

[已經一年了啊。]

……

學校的氣氛跟以往也不大一樣,大約從半個月前開始,雄英A班的學生就一天一天掰手指頭倒計時今日,就相澤消太來說,大可不必如此,就算不數日子,也有人提醒他們今天非同一般。

“反正校長是要講話的吧?”老師們在聊天時說,“東京最黑暗的一天,也是最光明的一天,歐魯邁特退役的日子,afo死亡當天,隨便挑哪個主題出來都能滔滔不絕講一天。”全日本開設英雄科的學校都是要講話的。

“根津校長的演講題目是什麼?”

“不知道。”

“沒聽說。”

他們聊天都躲著相澤消太,饒是不清楚兩人間的是非過往也都知道太宰是橡皮頭看好的學生,往人傷口上撒鹽,這種事情,他們做不出,於是乎橡皮頭感受到了難得的體貼,再也沒有人在他工作的時候煩他,打擾他。

相澤消太開始有時間想自己的事,更準確地說是“神遊”。

周末的時候他去了英雄碑,去年之前相澤消太從來沒有去過那地方,他的英雄朋友很多,但除卻歐魯邁特無人能進入此地,作為遊覽項目,其含義又太深重,看著石碑他會覺得自己乾澀的眼睛愈發疼痛。

上回去是太宰葬禮的時候,這一次則是一年,送些酒水過去,免得小小年紀就沉迷酒精的少年在三途川下找不到好酒。

他是周末去的,周年當天是平日,要去學校上課,故也抽不出時間。相澤消太猜自己到得有點晚,墓碑前放了兩個碩大的藤織箱,掀開蓋子,裡頭都裝滿了。

[蟹肉罐頭、蟹棒、《海蟹大全》?]放在最底下的科教書讓他露出了迷惑的表情,隨後又接著數,[《生而為人》、《通信集》、《完全**》、遊戲機、遊戲卡碟……]

相澤消太隱秘地鬆了口氣,起碼沒有帶酒來的,這讓他的禮物多出了獨一無二的儀式感。

他把那些零散的、來自不同牌子的罐頭壘在一起,留出一塊角落,隨即把酒瓶子塞進去,

乾完這件事後,相澤消太又沉默了,他低頭看無字碑,有很多話想要說,卻不知道說些什麼,詭異的沉默在他身邊蔓延,直到一束小小的白花,被放在了藤條筐上。

那是個小女孩兒。

相澤消太幾乎有點兒驚奇地說:“為什麼把花放在這。”他聲音裡藏著小心翼翼。

小女孩兒回頭,略帶疑惑地看他一眼,她是個可愛的孩子,穿著國小學生的禮服,修剪得當的黑發被塞在帽子裡。

“花是給英雄的。”她指點那一小束白花,蕊是黃色的,花瓣雪白,花盤上約莫有二十片細小的花瓣,初生的露水黏在莖稈上,晶瑩剔透,陽光揮灑在花上,低頭仔細看,能從圓潤的水珠中看見一條閃閃發亮的彩虹。

“英雄睡在這裡,所以我把代表夏天的花送給她。”女孩兒說,“希望他也能夠嗅到花香啊。”

相澤消太的鼻子有點難受,它直發酸。

……

校長講話發生在上午的課間,第二堂課與第三堂課之間的課間略長,學生們不僅可以放鬆,還可以去食堂買些點心補充能量。雄英的校風開放,就算是校長說話也不會把全部人聚集在禮堂中,充其量不過是打開學校的音響,讓根津校長的聲音伴隨夏風,在每一個角落回蕩。

/來自根津校長的講話:

各位同學,大家好,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我們都知道,在去年的今天英雄塔倒了,東京城化作火海。關於這個問題,可以說的有很多,但我們既然是雄英高中,就要說些與英雄有關的話題。各位可能覺得我又要老調重彈了,因為我要跟你們談論的,是“真正的英雄”。

說起這主題,同學們心中的第一人員肯定是歐魯邁特,不僅僅是對於你們這代人,即便是對現有的英雄群體而言,歐魯邁特都是標杆似的人物,他開啟了一個新的時代,讓英雄稱為繁榮、穩定、和平、正義、強大的代名詞。

今天也是歐魯邁特退役一周年的日子,在這裡先對他發出真誠的問候,感謝你先前帶給我們的一切。

言歸正傳,這世界上除了歐魯邁特以外,還有各式各樣的英雄,我雖然知道,同學們的夢想應該都是成為足以肩負起日本未來的No.1,但是在局勢產生變化的現在,不得不說,我希望各位同學的眼光可以變得更加廣闊,看見更多的人,更遠的世界。

我們的社會正在產生巨變,這變化從未停歇過,但真正地掀起浪花,確實從一年前開始的,社會現狀要求我們,不能僅僅以救眼前的人為己任,需要看得更長,更遠。為此,我想跟同學們說三個問題,當然,這三問題並沒有答案。

首先是敵人問題,英雄塔之戰後,敵人分為了兩部分,一部分是以歌利亞為首的結社派,還有一部分是曾經常見的無目的無組織的混亂者。對後者,英雄們是不假辭色的,但是前者,如何看待他們則是你們需要思考的。

他們對社會做出貢獻了嗎,那是必然的,治安確實變得更加優秀;他們對社會有危害嗎?那也是必然的,流通在日本的槍支、彈藥、藥品,正在更有調理地流入日本的千萬條河流網絡。對於這些新時代的敵人,一味排斥是不行的,但相信他們,認可他們,甚至崇拜他們的暴力行徑也是不行的,請不要否認,我知道你們中的很多人認為他們也是英雄的一種,隻是手段過分極端,但這真是對的嗎?是錯誤的嗎?麵對這些敵人,英雄們應該怎麼做?這些都是你們需要思考的。

其次是英雄的管理問題,這一問題與大部分同學的職業息息相關,從今年八月的英雄執照考試開始,考試方新增了一項額外考核,以前百分之五成績考上英雄執照的人有資格參加十二月份舉行的“監管員測試”。我相信就算是才入學的同學們都已經聽說了這一條消息。從較為淺薄的角度看來,這隻能算是廳內的一次新嘗試,他們想要創造另一種淩駕於英雄之上,或者說轄製英雄的職業,對於這條規則,社會上的評價參半,公民再一次對英雄擁有的權利限度產生思考。

在過去的三十年中,英雄唯一的職責就是打擊敵人,作為回報能夠收獲金錢與名譽。職業英雄的泛濫與公民對英雄的盲目信賴卻滋生了很多的問題,我作為雄英的校長,不得不嚴肅告知各位,以道德水準約束英雄的時代已經過去了,你們即將麵臨的是來自外界、法律以及執行方的監管,對此,我知道各位會有異議,會有讚同的聲音,也會有反對的聲音,過段時間,學校會加設介紹英雄管理體製的相關課程,希望同學們在學習過後,對這問題會有更加深刻的思考與了解。

最後,我要說一個夾雜著個人情感的問題,那就是什麼人算是真正的英雄,而這個問題的探討範本,就是各位熟知的學長或學弟,太宰治同學。

作為小型哺乳動物,我的聽覺係統十分靈敏,現在已經聽見各位嗡嗡作一團,交頭接耳了,但我必須得說的是,無論你們從報刊、網絡或是其他地方得到了多少魚龍混雜的消息,你們的同窗太宰治同學,都可以被稱作真正的英雄。

英雄是否為英雄,取決於他對社會、對人民、對整段人類的曆史做出了多少貢獻,至於“曾經做過錯事的人不能成為英雄”都是沒有道理的荒唐話。當他以自身為燃料從英雄塔上一躍而下時,整座城市,每一位生活在東京的人都受到了他的恩惠,如果沒有太宰同學的犧牲,我們將不會知曉日本會付出多大的代價,以此淺薄的層麵他足以稱得上是英雄,而更深遠看來,他為我們留下的製度的雛形,指出社會現有的不公正,撕碎的二元對立假象對社會有更加深遠的影響。

他是真正的天才人物,也是真正的英雄,這是我要在一周年祭的今天,告知各位同學的事。

英雄應該有自己的判斷,但是英雄的普世價值觀應處於相同的高度,從人類史的角度,不錯看任何一名敵人,也不漏掉任何一名英雄,這是我希望你們能做到的。

以上,就是我講話的全部內容。/

……

下午六時,相澤消太拿起公文包,踏上回家的路。

比起上午出門時,他的心情要好上許多,究其原因,根津校長的演講起到了重要作用,沒有人想到他會說出那樣一番話。可能正是因為校長並非人類,而是一隻小老鼠,才能跳出人類的思維框架,發出驚人的言論吧。

相澤消太已經能看見來自社會各界的詰問,新聞記者紛至遝來,抗議信件雪花一般從四麵八方蜂擁而至,他會很忙碌,但這種忙碌並不會有損他的良好心情半分。

紅屋裡亮燈了,人來來往往,拿著哲學書本、或漫畫從玻璃門內出來,他也推開了門,懸掛在屋簷上的風鈴叮叮鐺鐺直響,老板看見他,直接從桌下摸出包裝好的兩本書,遞給相澤消太。

“謝謝。”他說。

門又被推開了,外麵的天已經半黑,但道路儘頭的天空中,卻點綴著兩三抹瑰麗的晚霞。

[明天會是個好天啊。]他的心情也變得輕快起來。

[明天會更好啊。]

***

五年。

小早川明美。

小早川明美,20歲,就讀於東京大學法律專業二年級,兼首相秘書實習。

現在的首相早已不是幾年前的那位,他終究也沒有逃過津島首相之後一年首相的詛咒,在混亂之後迅速倒台了,之後就是新的政界大清洗,首相人選、內閣成員不停地交替輪換,五年後的今天,新一代的政客又不同了。

譬如坐在首相位置上的這位,小早川明美在整理材料,她的頭銜上掛著兼職二字,做得工作卻遠遠不止,等再磨練之後她就會被舉薦上區議員的位置,借助背後雄厚的資本,一步一步走上職業政客的道路。

最好的結果不過是成為日本首位女首相,但她是否能突破天花板,卻無人可知。

上杉跡尋,也就是現在的上杉首相,他已在此位上安坐一年半,根據最新的民調,還不至於被憤怒的群眾趕下台,他才開完兩個新會議,晚上則要去與某中東國家的領導人吃飯,他們正在洽談一項新的能源協議,小早川明美跟在後麵幫他做些安排。

午後,他要去英雄碑紀念致辭,這是每年的慣例活動。

會議與會議的空檔中,他忽然感歎一句:“已經五年了啊。”他半躺在寬大椅子,腳蹬地,高背椅靈活地轉了一個圈,辦公室的樓層較低,視野不夠開闊,但距離曾經的英雄塔很近,那塊焦地已複蘇,曾經的荒漠上立起棟棟高樓,最中間代替英雄塔的則是新的國家機關——英雄協會。

英雄協會的高度隻有曾經英雄塔的三分之二,但考慮到它是一棟大廈,那已經足夠氣派,在建設它的過程中,科技含量有點超標,以至於外觀太過後現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