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2 / 2)

英雄失格 浮雲素 15419 字 3個月前

太宰治耳邊傳來嗡嗡嗡的響聲,他看見了人們驚慌失措的臉,聽見了他們的竊竊私語,為了不知名的死法,還有暗殺的人。

“必須把暗殺者找出來。”領頭人強硬地宣布,“還有他的死法,我們需要一個交代。”

他很聰明,知道保留屍體是不可能的,而且誰願意保留一塊惡心的皮,所以隻能施壓,他讓卡拉馬佐夫出來,其他人跟在他身後紛紛點頭。

森鷗外退後一步,沒入人群中,而太宰至始至終笑咪咪地站在那,他的存在感對周圍人來說很低,對卡拉馬佐夫來說卻高得像一盞明燈,屏幕後麵的男人誇張地吸兩口氣,他憤怒地喘息,鼻翼張得很大,對周圍人咆哮著吩咐:“我要知道他剛才在哪!”他有理由相信,太宰治是殺千刀的暗殺者,是破壞他計劃的萬惡源泉。

死於非命的人無法成為他的力量,他隻從不知名者身上吸收到了三分之一的生命力,剩下的三分之二都隨著他的死消失了。

[我要賠償。]

[我要這殺千刀的小鬼賠償我!]

……

“你現在可以告訴我,動手的是誰了。”森鷗外與太宰治走到甲板上,迎麵是鹹味的海風,海藻、魚腥味還有海鷗的體味,它們混雜在一起,形成一股大海上特有的,充滿生命力的氣味,兩人都沒有噴香水的習慣,他們沐浴在風中,聞著很好。

就算卡拉馬佐夫在船上貼滿了監控裝置,甲板上也不可能有,因為它的另一麵就是大海,人是不可能控製住大海的,我們還沒有征服自然。

“哎,真過分。”太宰治嗔怪,“聽起來我就像個幕後黑手,明明當時我們就在酒館裡不是嗎?”

“你難道不是嗎。”森鷗外說,“最淺薄的猜測是,你猜到了發展的過程,看到了未來,但在這件事情上,我大可更深入猜測些,我預感命運發展背後有一雙手默不作聲地推動,這雙手來自於神明,是命運女神嗎?”他說,“不好意思太宰君,我把你比喻成了女性,算了,就直說吧,眼下的這一切不都是你計劃好的嗎?”

“證據。”太宰治說,“我國的法律是無罪推論,就算森前輩沒有親自上過法庭,也聽說過legal high吧,如果證據鏈不足的話,你的指控就沒有辦法成立哦。”

“怎麼能說是指控,我又不是警察。”他回以相同的微笑,“證據的話,隻是直覺而已。”他摸著自己的下巴,“一切都太巧了,仔細想想我是從哪裡得知書的信息,大概是從阿富汗戰場上回來,在與夏目漱石老師的見麵後,那時老師帶著你在做民俗學的研究,你寫了一篇把民俗學與文學結合起來的論文,民俗學的本質是各式各樣的傳說與故事,要到各地進行田野調查采集故事,我記得太宰君到四國地方采集傳說,那真是個好地方,有狸貓、佛祖、浣熊跟納豆小僧,是日本傳統民間傳說保留最完整的地方,在那裡你采集到了一個故事,竟然是從古墳時代流傳下來的,按照彆的國家的說法,就是神代吧。”

“神代時沒有書,卻已經有了類似的記錄方式,雕刻石板、壁畫、繩結、樹葉,再往後的竹簡、布帛、紙張……仔細想想,隻要有了文字,書就會誕生,區彆隻是將文字寫在哪裡而已,那時候你把論文打印好放在桌上,我也偶然拜讀了那篇文章,並且看見了你同其他國家神話的對比——”

“總有這樣的故事吧,比如說每個國家的神明都在造人之初用洪水衝刷了大地,還有西方的傳統故事灰姑娘,竟然在東方古都有相似的表達方式,唐國的《酉陽雜俎》中有叫葉限的女子,跟西國的灰姑娘經曆一模一樣。”他說,“這些是你當時在論文中就告訴我的,隨後,我對書的傳說產生了好奇,再用各種方式調查論證了這一傳說。”

“……一個月前忽然拿到船票也很有意思,在此之前我好像從來麼有把心思動到幽靈船上,就好像無視了它的存在似的,這又是為什麼,至於送到手上的通行證,也太巧了吧。”

“書傳說的流通,卡拉馬佐夫的異常反應,還有澀澤龍彥,他的出現。”森鷗外用他過分深邃的雙眼直視太宰治,對方回以他完全不同的眼神。

太宰的眼神是什麼樣的,是反智的,不含思考的,沒有光的,他眼裡是什麼,是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的漩渦,你可以想到梵高的星空,他筆下的星月夜動蕩、洶湧、詭秘又超現實,雲團在旋轉,它們卷曲、躁動,像是人團成亂碼的神經。

啊對了,那時候梵高已經得了精神病,於是畫作中也充滿了與現實脫節的非人的妄想。

森鷗外還想到了一個人,一個日本國民都很熟悉的漫畫家,伊藤潤二,他不也很喜歡畫漩渦嗎,那是會直擊靈魂帶給人類永恒恐懼的意向,森鷗外確定,他無數次在太宰治,在一個人類身上看見了恐懼本身。

“可以告訴我這一切的緣由嗎?”他幾乎是強行按捺住自己不斷尖嘯幾乎要顫抖的靈魂,拿出他最無所畏懼最英勇的一麵來對待太宰治,森鷗外承認,一想到他的理想,想到所愛的橫濱,他就能迸濺出無數的力量,這股力量可以幫助他對付未知的恐懼。

森鷗外從來都承認,自己隻是一介人類。

“這一切都是你計劃好的嗎?”

太宰治彆過頭去。

“你剛才問,殺他的是誰。”他說,“那塊皮,已經不算是人類了對吧,隻是比豬玀還要地下的生物,他的結構更像是單細胞生物,像是草履蟲。”

“就算是人類,殺死人類也不是件困難的事。”

森鷗外認為,自己講話題引入了一個非常詭譎,並且讓他膽寒的方向,他意識到太宰根本不是在跟他對話,而是在跟心中的自己,他在禱告,是在說自己的罪狀嗎?大概不是的,可這人,他分明就是無神論者。

“我意識到自己走入了一個誤區。”他的聲音很輕,多像是在夢遊啊,“他對我有些錯誤的,沒錯,錯誤的想法,我雖然沒有故意靠近阿宏,但我在他心中的形象竟然跟阿宏是一樣的,幾乎是個聖人,我花了很長時間來讀懂早就該明白的事實,因此錯過了很多東西。”

[阿宏是誰?聖人,誰覺得你是聖人,哪種類型的聖人?]

“可惜的是,我長了一張天生笨拙的嘴,對陌生人可以巧舌如簧胡言亂語,遇見放在心尖尖上的最親密的人就變得格外拙劣,以至於連自己的心聲都無法吐露,老實說那糟糕透了,尤其我知道,對他來說,我是高壓者、是山巒、是暴君,是一切父權思想與美好幻想的集合體,因此我說了什麼都會被王正義的方向曲解。”

“那孩子自己都沒意識到,他對我抱有過分的崇拜,那我與縈繞在他心中的美德不符,他以為我是什麼樣的,是善的,是正義的,是具有英雄主義情結的,是一片朗朗晴空。”

“好了,太宰君。”森鷗外意識到,他在發瘋,他的思維已經懸掛在岌岌可危的邊緣,他試圖把對方斷線的腦子給拉回來,同時他的額頭上全是汗,森鷗外略有些驚懼,像太宰這樣的人,是不會對他人披露自己黑暗過去的,那實在是太私密了,包括他心中某些瘋狂的情感,同時,他認識的太宰與津島修治認識的太宰完全不同,他具有一切瘋子的特質,比方說可以為了某個目的某個理想,付出全部,乃至於自己本身。

森鷗外相信,自己對太宰治來說,隻是人生旅途中的一粒塵埃,他們可以算是泛泛之交,卻是隨時隨地能夠犧牲對方的泛泛之交,而現在他把自己剖開了,解剖的過程缺乏合理性跟神智。

[當他醒來時,太宰會怎麼做?]

森鷗外認真地考慮先下手為強的可能,比方說在太宰意識到自己說什麼之前,將他乾掉,以除後患。

他後悔了,自己不應該試圖探聽秘密。

“我追溯原因,為什麼他會對我抱憾敬意、充滿幻想,同時又畏懼。”太宰的聲音越來越輕了,這段話是森鷗外聽不見的,“因為我製止他殺死自己的母親,並且代之扣下板機,於是我解放了修治君的靈魂,這是他一直想卻來不及做的事,同時我也取代了他的長輩,成為了他心中的另一個權威。”

[修治君很聰明,可惜聰明與完整是不同的,他的人格,他的世界觀都被限製在很小的一番天地中,我想想自己的過去,當阿宏活著乃至他死去都是一樣的,在他活著時,我的夢想是跟阿宏在一起,當他死後,他把他的遺誌當成自己的人生目標。]

[從此看來,我雖然很聰明,卻是巨嬰,生來就沒有自己的意誌。]

“我不能讓修治君和我一樣。”

他雙手交握,骨指節不正常的用力,從凸出的骨節與暴起的青筋中,森鷗外看出了某種過分狂熱的情緒。

“我先成為他的枷鎖與噩夢。”

“然後再還給他自由。”

[至於被殺的人,幽靈船的場地,乃至於能把世界攪動得風起雲湧的三千政要,要有從地球每一個角落搜刮來的寶藏,在我眼中,不過就是精致卻無趣的裝飾品而已。]

[為了我所愛的,皆可舍棄。]

於是他也無視了自己心底的一聲歎息。

[最後,真想跟O君見一麵啊。]

……

津島修治在奔跑。

一開始他被中原中也拽著跑,隨後他則主動狂奔,他發瘋似的逃離了船艙二樓,距離被叉子捅穿的人越來越遠,跑啊跑啊,跑到了不知名的遠方。

中原中也實在是不想陪他瘋跑,拽住津島修治的胳膊,讓他停下來,他臭著一張臉,完全不能理解。

“你是瘋子嗎,小鬼!”他先鬼祟地打量周圍一圈,確定他們跑到了安全的,沒有監控的地方,便鬆口氣,隨後用高高在上的,教訓羊裡麵新人的語氣挑剔津島修治,“你這家夥,一聲招呼不打的就把人捅死了,而且還連累我,我管你想要乾什麼,就算是綁著炸彈衝勁宴會廳裡你自己去就是了,我絕對不攔你,在我麵前那麼做,到底是什麼事啊!”

“你不在乎?”津島修治幽幽問。

“什麼?”中原中也不知道他想說什麼。

“就是人。”津島修治固執地說,“殺人這件事。”

“哈?”中原中也摸不著頭腦,因此而作出暴跳如雷的假象,“你在說什麼啊白癡,不就是死了個……,好吧他的身份可能還挺高貴的,但從他做過的事情來說,死不足惜,而且你還提早幫他結束了性命,就當安樂死好了。”他低聲說,“他到最後根本不是人類,早點死還更體麵。”

“你殺過人?”

“白癡問題。”中原中也更加不耐煩了,“我們那裡每一天都是火拚,想要在小組織中活下來,隻能用命去拚……”

[等等。]

他睜大蕩漾著碧波的眼睛,那雙眼睛太清澈,一點兒都不像是染上血腥的樣子,中原中也就是這樣的人,他混跡於貧民窟,殺人,同時他又是個好人,尊老愛幼,有一雙清澈的眼睛。

以上這些聽起來很矛盾,卻微妙地存在於一個人身上。

“你沒殺過人?”他驚呆了。

[那你怎麼一幅殺人鬼的樣子?!難道是心性扭曲嗎?真有這樣的人啊!]

“沒有。”津島修眉眼冷淡,甚至是肅殺的,他可能在嫉妒中原中也,是不是懷有這種情感,自己都搞不清楚,“而他已經覺得我是怪物。”

他笑了,卻不是真的笑,隻是把笑痕刻在臉上,“他是個好人,根本不能接受這一點,他不能接受我殺人,也不能接受我喜歡死亡本身。”

“他是天空,還是沒有雲的那種,你彆看他天天玩弄詭計,實際上心向正義。”

中原中也表情古怪。

他左思右想,最後帶著古怪的小心翼翼說:“我覺得,你們可以開誠布公地談談,最好把你對太宰先生的說法講給他聽。”

[見鬼了啊!]

[這是什麼八千米厚的濾鏡?]

[你眼睛瞎掉了嗎青花魚?!]

[不行我要笑掉大牙了,你知不知道剛才的話可以愉悅我十年啊臭小鬼!]

他單細胞生物的敏銳直覺告訴自己,現在不能笑,要是真笑出聲,津島修治就要發飆了,考慮到他們正在逃亡,提前反目成仇不是可好選擇。

可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中原中也要笑死了,卻又不敢笑。

他說:我好難。

作者有話要說:  A宰永遠把彆人放在自己之前的,他潛意識裡認為自己生命的重量格外輕

他的精神也很不健康(托腮)

以及,中原中也肚子要笑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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