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四人還好,唯有薑遺光,隱約猜到了什麼。
細繩打個結,纏在欄杆附近,薑遺光拔腿就往外跑,他要去看看那個船夫說的是不是真的。
“善多!”黎恪沒叫住他,不由得著急,“這種天氣他出去做什麼?尋死嗎?”
蘭姑好不容易才安定下來,和黎三娘抓得死緊,聞言道:“不用擔心他,他聰明得很,自己會回來的。”
黎恪雖知對方心眼、身手等都要比自己好太多,仍舊不免擔心。
船隻劇烈翻湧的速度卻漸漸慢下來。有了幾分和緩的意味。
那頭,薑遺光跑上甲板,果真看見了——
一塊伸開雙臂都抱不住的巨大白蚌,蚌殼緊閉,一人高左右,中間嚴絲合縫合攏著,不知是死是活。
薑遺光定定地看著那個東西,忽地猛衝上前去。
山海鏡銜了一小半在口中,死命咬住,兩手拿了刀和匕首,狠狠從邊緣部分捅進去。
如果……如果真是像自己說的那樣?該怎麼做?
船上那麼多人聽到了自己說的故事。
薑遺光兩手心的刀都插入了蚌殼縫隙中,往兩邊狠狠一劃。
“啵”的一聲,巨大蚌殼被一點點打開了。
即便此刻狂風暴雨,也依舊有不少士兵從船艙裡擠出來,看他如何打開蚌殼。
更多是為了看熱鬨。
誰也沒想到,蚌殼裡會是這種東西。
薑遺光口裡的山海鏡,照亮了前方。
蚌殼裡,坐起一條似人非人,似魚非魚的長東西。
它身上裹著一層漆黑黏膩的、淤泥一樣的事物,散發著惡臭。在蚌殼底下,還散落著一些血紅色的珍珠,同樣散發著不祥的光彩。
此刻,薑遺光的心裡已經完全冷靜下來,口中咬著的山海鏡發出一陣灼熱,蚌殼裡那個模樣奇怪的東西就變成了一灘血水,蓄積在底。
怪異的是,當它變成血水以後,風浪竟就這麼漸漸停息了。
不少人還擠在船艙裡,你看我我看你,等確實沒有危險了,才敢邁出門去。還有一些人扒在門框邊探頭,問:“薑小公子,那是什麼?”
更多人則是想起了薑遺光說的那個故事:海中撈起一枚巨蚌,蚌殼裡藏了鮫人屍首,還有鮫珠、鮫紗等物。
這下,他們看薑遺光的目光,有些奇怪起來。
要說這是鮫人吧,但也不像是傳說中的鮫人,但若不是,為什麼會和薑小公子說過的事情那麼像?
風浪停止後,黎恪就不斷從人群中往外擠,很快來到薑遺光身邊,看到了那一灘積在蚌殼下的血水。
“這是什麼?”黎恪不免驚奇。
他才發覺薑遺光似乎又有什麼心事,多問兩句,才得到對方一個模糊的回應——對方覺得,這古怪的大蚌殼好像是衝著他來的。
五個人再次聚在了一起,旁邊是高大的白色蚌殼,蘭姑嫌它臭,讓黎三娘壓著殼不讓打開。幾人聽薑遺光迅速說完了自己白日的經過。
“所以,你是覺得,怪像皆因你所思而生?”蘭姑有些訝異。
“我不確定。”薑遺光麵上毫無表情,“就像蘭姐姐你所說的,那封信本就是障眼法,因我太憂慮,才會真正寫下那封信,若我不多想,那封信就不存在,也不會被我看見。”
“我不確定這個故事是否也一樣,我不說,是不是就不會發生?”
他心中還有一層更加隱秘的憂慮沒有說出來,那就是藏在他“念想”中的那個詭異怪物。
它還在。
是它引起的嗎?
它能誘使自己寫話本後產生的詭異,能聯合蘭庭寺鬼魂……它真的隻是一團什麼都沒有的念嗎?
黎恪害怕他自責,拍拍他肩:“為什麼還要在意這些?這和你沒什麼關係,不必管,你不過是說了個故事而已。”
薑遺光搖搖頭,卻又不說話。
一場突如其來的驚濤駭浪,叫這艘船再度失去了近一小半的士兵護衛,清點過人數後,新上任的那位百戶大人不免喪氣。
來時還是整整齊齊剛好一百個兄弟,路還沒走到一半呢,就因為莫名其妙的天災損失小半,誰也高興不起來。
薑遺光叫來幾個人,讓他們一起把蚌殼推回海裡。
他說的故事正是這樣一個結局,他並不想貿然更改。
船夫們忙不迭放下帆,整理甲板上散落的東西。
待大蚌殼搬走、其他人亦離開後,薑遺光站在原來的地方,望著江麵一動不動。
他很想知道,如果自己身上的“念”還在,它又會做出什麼事情?又會讓自己無意間說過的哪一句話?寫下的哪一段文字成真?
天邊一直灰蒙蒙的,天儘頭,和江水連接處模糊不清,從那裡隱約傳來一些古怪的聲音。
難以描述那是什麼聲音,和昨日聽到的囈語又有些不一樣。這回聽到的聲響要更大聲些,更像人一些。
不知怎的,他在聽到的那一刹那就在心中認定了——這就是大海的聲音。
可他根本沒有見過大海。
薑遺光走近了一步,扭過頭,問身邊人。
“你們有沒有聽到聲音?”
忙碌的船夫聞言放下手頭活計,細細側耳去聽。
“薑公子,你這一說……好像還真有,我老覺得我聽到了江海的聲音。”
“我也是……”
白日這些人都在。一回想起來,各個臉色發白,白天第一個講故事的士兵的話還回蕩在耳邊。
“不要去想,不要去聽!”薑遺光大聲說,見著幾個人眼神已開始逐漸呆滯。
不要去想……
不去想,不去聽……
薑遺光甩甩頭,也讓自己不去想,不去聽,可那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激烈,叫他根本沒法忽視。
漸漸的,大海的呼喚變得響亮、清晰。
那一聲聲浩大,恢宏又飄渺的聲音中,隱約吐露出幾個字眼,既是模糊不清的,又叫人覺得耳熟。
“小公子,我老覺得有人在叫我,那聲音很耳熟……”
“裡麵有人在叫我,他在叫我……他在叫我。”
“有人在叫我,他在叫我,他在叫我快逃……”
“快逃啊快逃啊快逃啊快逃啊快逃啊快逃啊……”
“快逃啊快逃快逃快逃快逃——”
“不要去想,不要去聽!”薑遺光用力的對著一個人的耳朵大喊,拚命晃動,那人依舊跟失了神似的,往欄杆邊走去。
薑遺光不得已,隻能用山海鏡去收,碰著一個眼神茫然的船夫,手中鏡麵一燙,那人便飛快倒下去。
總算還是活的。
黎恪幾人並沒有走遠,聽著薑遺光的大喊,連忙趕過去,就見船上船夫們迷茫地睜著眼,往船隻邊緣去。
一個又一個,嘴裡念叨著什麼。
湊近聽,都是在念叨著:“快逃……”
“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
寫在信封上的兩個字此刻被他們反複念誦,要跨過欄杆,逃到江水裡去。
九公子飛身過去,抓著已經爬上欄杆的一人用力回拉,山海鏡扣在對方腦門,還在嘀咕的人頓時不動了。
但很快,從江水底、從天邊傳來的聲音更加清晰。
那是無數句由他們自己的聲音發出的:
“快逃——”
層層疊疊無窮無儘,黎恪等人咬牙不去聽,把船夫、士兵、太監們一個個全弄暈了,橫七豎八躺在甲板上,這才緩緩鬆了口氣。
九公子長長舒口氣,問:“善多,你還讓他們說了什麼故事?”
薑遺光站在原地。
他知道,果然又是這樣。
並非他本意,但他總會因各種緣由。把身邊人陷入至死境地。而後,這些人就該恨他了。
“還有很多很多,我讓他們給我講了許多海上的詭異故事。”
凡我所思,凡我所想,俱成幻象。
“我並不想這些事成真,我隻是問一問。”
黎恪張張口,還是疲倦地歎口氣:“無妨,善多,這不是你的問題,是背後那個作怪的東西。”
九公子沉默半晌,轉身離開。
薑遺光從他身上感受到了很淺淡的殺意,轉瞬即逝。
黎三娘說道:“也罷,上了這船我就知道要做什麼,就算沒有你,該來的總會來的。”
蘭姑同樣柔聲笑道:“了不得,這可真是心想事成了。”
他們倒不在意,反而隻覺薑遺光身上古怪異於常人。
正說著話,江麵上,飄來一陣陣紅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