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姑急道:“那將離的故事又有何解?”
“無解,故事隻是故事。不讓將離滿意,是不會解脫的。”
薑遺光的話顯然叫蘭姑無法接受,黎三娘對她有救命之恩,她又怎麼能眼睜睜看著黎三娘受難?
“善多,能勞煩你叫我送上去嗎?我去尋九公子,他身上有山海鏡,總能破局。”
孰料,薑遺光卻搖了搖頭。
“你也說了,九公子身上有山海鏡,他不會出事,他會出來的。”他又側頭看一眼麵色灰敗的兩人,道,“我答應了黎三娘,但我沒有答應你們。”
說罷,他將船又劃出去一丈多遠。
“你要去哪兒?”蘭姑問,看他的方向是往他們自己所在的大船去,忙問,“你是不是要取回我們的鏡子?”
“對。沒有鏡子,無法擺脫。”薑遺光抬頭看一眼。
赤色月亮,隔著鬥笠和一層厚厚的布,仍舊能見其鮮紅似血。
“故事裡還有一點沒說,紅月在時,絕不會有白日,想等到天亮是不可能的。”他邊說邊劃船,黎恪也明白他的心思,劃得更快。
蘭姑對著逐漸遠去的大船叫道:“三娘,我們馬上回來。”
三娘在船上擺擺手,衝進了屋裡。
左右她的魂歸山海鏡所有,尋常鬼魅不得侵。
隻要想明白這點,那些鬼就傷不了她,隻敢使些障眼法,讓她崩潰,讓她發瘋,好叫她心神不寧跌進江水裡淹死。
她衝進了閣樓中,一層層去尋,邊喊邊叫。
“九公子!”
“九公子你在哪?聽到了回應我一聲。”
隻是,不論她怎麼喊都沒有回應。
九公子在這艘船最底層,堆積了許多屍骨的地方。
他什麼也聽不見。
他以為他們逃出來了,回到了自己所在的船,他們帶著剩下的船夫和士兵往岸上去,和來剿匪的大軍集合,並告訴他們赤月教的機密。
“九公子!!”
他聽到了隱隱約約的呼喊,甩甩頭,往四周看去。
燈光下,觥籌交錯,大家都在慶賀剿匪成功。赤月教被一網打儘,同樣收繳來的,還有上萬兩白銀,數千兩黃金以及上千箱五石散……
這樣大的一個功績,回京後陛下必然會嘉獎他們。
父王的王位也隻能傳給嫡長子罷了,他身為不受寵的庶出第九子,隻能憑自己拚個郡王位。
“來來來,喝酒……”九公子笑道。
樓上,黎三娘飛奔著,不斷去搜,每一間房都踢開了,細細查看,床底下也不放過。
她再往樓下去時,腳下被什麼東西一絆,好懸沒摔倒。
回頭去看,樓梯上什麼也沒有,她以為自己方才隻是不慎滑倒,走出幾步又覺得不太對。
剛才她踩著的東西,圓圓硬硬的,怎麼感覺有點像……
黎三娘折返回去,伸手去摸。
憑肉眼去看地上確實像什麼也沒有,可她伸出手,卻摸到了一麵圓圓的鏡子,冰冷、光滑。她還能摸到鏡麵背後反負複雜的花紋。
是山海鏡。
不會錯的,一定是九公子不慎落下的,他怎麼會丟在這裡?
黎三娘帶起鏡子,一路照,一路往下去,這回她喊得更大聲。
可依舊無人應答。
這艘船上,像是隻剩下了她一個人。
……
那頭,薑遺光和黎恪把船劃得飛快,很快就到了他們所乘的大船底下。
畢竟是工部造的船,比匪船要嚴實精細多了,赤月教的人根本就不舍得放走這船,繩索拉了,叫了兩個掌舵的好手去上麵開著。
現在,這艘船上的人也不見了,薑遺光借鐵索噔噔噔幾步上去,翻身跳在甲板上。
見黎恪和蘭姑無法上來,便對他們說:“在這等著我,我馬上出來。”
說罷,他衝進了藏鏡的閣樓中,拔腿往樓上跑。
黎恪和蘭姑坐在小船上等待。
江水悠悠。
黎恪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一種非常古怪的感覺湧上心頭,他也戴著鬥笠,周圍垂下布料,阻隔大半視線,他小心地撩開一點,往四周看去。
一切都很正常,沒有什麼不對勁。
紅色的月亮,紅色的月光。
小船夾在兩條大船中,江水平靜無波,連影子也……
等等,影子?
黎恪心跳得很快。
他終於知道是哪裡不對勁了。
坐在小船上的兩人的影子……
黎恪沒有明說,隻對蘭姑道:“不必擔憂,善多很快就回來。”說吧,他悄悄地低頭往江水中看著自己的影子。
掀開一條縫,往下悄悄看去。
微紅的江水表麵,照出一張猙獰可怖的慘白麵龐。
黎恪一瞬間收回視線,安穩坐著。
鬥笠下,麵色凝重。
他好像……一直都忽略了什麼。
而被他忽略的東西……
……
禹杭地帶,有一處離地不過幾十丈遠的小島,小島正好在江水中央。那小島十分隱蔽,看著無甚出奇,讓它有一點好,就是不論旱澇,都不影響什麼。
赤月教的教主,就住在這小島上。因此,這座島也叫做紅月島。
赤月教並不急著擴張地盤,他們一直奉信,忠心比數量更重要。
凡要入教之人,必要經過重重考驗,確定對赤月教及教主忠心耿耿,才能入教。
所有的教徒最羨慕的人就是二十八星宿將軍。
他們能最近地聆聽教主旨意,能更多感知紅月恩澤。
每一天,紅月島上都是喜氣洋洋的。教主並不嚴苛,相反,他無論是對待幫眾,還是對幾位將軍都十分和氣,他越是和氣,越無人敢冒犯他。
人人都敬愛他,畏懼他,又不吝惜用各種方式討好他。
今日,紅月島的氣氛有些不一樣。
教主平日喜歡點起燈來,把整個小島照得明亮,今日,他卻沒有點燈。
他坐在島上最高大的鬆樹下,二十七星宿將軍都在他身前。
再往前不遠處,是數百位幫中教眾。
他一人坐著,其他幾百人都站著,卻顯得他比那幾百人還要更高大些。
“畢宿沒有回來,他的船也不見了,是什麼意思?”教主和氣地問。
他的聲音很普通,就是個普普通通的男人。他的長相也很普通,隻比尋常男子高大一些,穿著齊整些,皮膚黝黑,一雙眼睛也是漆黑的,好似能看透人心。
他問了話,底下卻沒有一個人敢回答。
誰也不知道畢宿去了哪裡,又為什麼會不見。
“沒有人說是嗎?”他笑了一下,“這麼害怕做什麼,我又沒有怪你們。我隻是想問問,今天誰最後一個見到他?”
一個身量適中的男人立刻走出來,跪地叩首:“是我。”
“鬼宿,是你啊……”他問,“你當時看見他是怎樣的?他和你說什麼了嗎?”
“回,回教主,他說,前頭有弟兄傳話來,說見到了掛皇旗的船,他就決定去了,他還帶了一百來個弟兄……”
教主歎息:“我說過了多少次,不要去和皇帝的人硬碰硬。隻來了一艘船,那能是來圍剿我們的嗎?讓他過就好了,何必找麻煩?”
“可是最近都聽說皇帝要發兵來打了。”
“聽說?你們都聽說了?”教主心平氣和,“你們是聽誰說的?又是從哪裡聽來的?消息可靠嗎?”
一連串問話,叫前麵幾百個人都羞愧地低下了頭。
“有紅月保佑,即便當朝皇帝想要除去我們,我們也會大難不死。”他笑起來甚至有點憨厚,說的話卻令人膽寒。
“誰最早傳的話?”
半晌,一個人走出來:“是我,我聽說的,教主,是我的罪過。”
“危月燕。”他不讚同地搖頭,“怎麼會是你?不是不是。”
危月燕掩麵,低頭退下。
“說吧,到底是誰?”
人群裡終於又出了一個人。
他原本就站在人群最儘頭,踏前一步,道:“是我。”
“心宿。”教主認出了這個最早陪著自己闖蕩生死的兄弟,不免歎息,“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我早說過,現在還沒必要和皇帝打。”
“等紅月降臨之日,才是我們的時機。”他說,“你不信上天的指示嗎?難道你沒有聽到紅月的聲音嗎?”
心宿握緊了拳頭,大叫起來:“你永遠隻說等等等,要等到什麼時候?等到我們都老掉牙走不動路了再打?”
“那狗皇帝有太子,沒了太子還有好幾個皇子,沒了皇子還有公主,還有王爺。光臨安王底下就幾十個孩子。就算姓姬的全死了,我們再不動手,也輪不到我們了!”
“什麼紅月,紅月的聲音你們聽過嗎?隻有你,隻有你說你聽過。你說是紅月的聲音就是紅月的?”心宿一把拔出腰刀,架在他脖子上。
他的手卻在抖。
他的眼眶也是通紅的。
江湖中人,最講道義。他們彼此有那麼多次救命之恩,卻怎麼走到了今天這一步?
其餘十幾位星宿將軍嘩然,連忙要上前,卻被教主抬手製止了。
“原來如此。”他歎息道。
即便被刀架在脖子上,也沒生氣。他實在是個脾氣很好的人,這會兒也依舊心平氣和地問:“你真的能下手嗎?”
刀抖得更厲害。
心宿嘴唇哆嗦,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
拿刀之人,要是刀放在敵人要害時都能發抖,就不配再用刀,不配再殺人!
“既然下不了手,就鬆開吧,你會知道,我說的是真的。”他目光溫和地看著自己好兄弟,“這麼多年來,我說要帶著兄弟姐妹們吃飽穿暖,要大夥的孩子能讀書認字,我何時騙過你們?”
“你太心急了。”他緩緩道。
長刀哐啷一聲,掉在地上。
“心宿,你就帶危月燕去把畢宿兄弟找回來吧。”他又坐回了梧桐樹下,幽幽歎氣。
不知在歎什麼。
驀地,他慢慢抬起頭。
天邊一輪明亮新月,邊緣染上一絲血色。
教主一怔:“……紅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