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認出薑遺光。
說書人也不認得。
頭頂燈籠光暈,照得說書人看上去有幾分奇詭,一樁本就離奇的落水事,在他口中更添幾分詭異。
薑遺光聽完了一折說書人口中,鮫人和毓秀姑娘一段曲折離奇往事。待他說完,衝著毓秀姑娘來的書生散去不少,讓薑遺光得以上前。
他來到了說書人麵前,放下一錠銀子,輕聲開口:“我想問些彆的事。”
說書人收下銀子,笑容熱切不少:“這位小郎君想問點什麼?”
薑遺光道:“你在這縣城裡待住多久?”
說書人道:“約莫六年了。”
薑遺光道:“近些年,有沒有發生過許多人一起失蹤或喪命的事?”
說書人細想半天,搖搖頭:“沒有,老朽在這兒這麼多年,這兒一直很太平,從來沒聽說過。”
薑遺光道:“毓秀的事昨晚才發生,你卻早早編了故事,你還知道昨晚其他事嗎?”
說書人連連擺手:“小老兒也是混口飯吃,小公子彆再難為我了,小老兒確實不曾聽聞。”見薑遺光不動,他又道,“再者,小老兒說的故事可都是真的,何來編造一說?”
“真的?”薑遺光問,“世上真有鮫人?”
“自然是真的。”說書人笑道,“毓秀姑娘曾出售一斛珍珠換來錢財傍身,那珍珠大如指節,圓潤無缺,瑩瑩如玉,絕非凡品。這樣好的珍珠,也隻有傳聞中的鮫人淚才配得上。”
見薑遺光還是有些不信,說書人又道:“毓秀姑娘彆字泉先夫人,泉先,可不就是鮫人?”
薑遺光見再問不出,轉身要走,他預備明日去縣衙一探,剛轉身,就被另一個中年男人叫住。
“那位後生,你且過來。”
中年男人麵微黑,短須,身著緞衫皂靴,看人時帶著下意識的居高臨下意味。薑遺光停下腳步,問:“足下喚我何事?”
中年男人正是一縣主簿,昨晚那陣把他嚇得夠嗆,縣令老爺忙著同白大儒說話,叫他隻讓仵作報個發病死的完事。他狠狠心,也昧著良心這麼做了,還要叫那群書生的家裡人不許說出去,以免惹來不太平。
他好不容易才出來走走,就聽見薑遺光的問話,頓覺這後生知道了什麼,叫近了問:“你為何要問這事兒?你知道些什麼?”
薑遺光看他一眼,搖搖頭:“沒什麼。”說罷,就要離開,中年男人連忙拉了他,卻發現這後生力氣大得驚人,根本拽不住,心裡慌急起來,忙叫了身邊跟著的兩個衙役幫忙:“快些,拉住他。”
薑遺光自己停了下來:“你捉我做什麼?”他並未在這縣城裡賭錢。
中年男人道:“你不是想知道嗎?跟我們來,我告訴你。”
周圍人本來疑心這是拐子,要上來幫忙,可兩個衙役突然冒出來幫他,又不像了,人群裡有人認出來這是縣令老爺身邊的主簿,交頭接耳傳起來,沒人再插手。
說書人本也事不關己,一見那人是主簿,這小郎君問的事兒似乎有後續,眼珠一轉,連忙上前拱手作揖,道這小郎君自己認識,若有什麼得罪的還請官老爺諒解,又道既是認識,能不能跟在一塊兒雲雲。
主簿原本不打算理,轉念一想,讓這說書人去說一夜間離奇病死十九位書生也好,傳開了總也賴不到自家老爺身上,便同意下來。
幾人往茶館樓上去,叫小二收拾個房間出來,上了茶水,主簿才說出自己身份,並問薑遺光方才的問話是什麼意思?
薑遺光淡淡道:“昨夜,有十來個冤魂托夢給我,我今日起來覺得蹊蹺,才決定問一問。”
主簿大驚:“多少個?可有看清?”
薑遺光看他反應,知道確有其事,道:“十九個書生。”
對上了!
主簿驚出一身冷汗,追問:“他們托夢可說了什麼?怎麼會托夢給你?你認識他們?”
薑遺光一一答了:“我也不知為何托夢給我,我是外鄉人,並不認識他們。”
他話鋒一轉:“但他們告訴我,他們死得實在冤枉。”
“他們要是不能解冤情,亡魂便不得超脫,屆時容易變成厲鬼,為禍人間。”薑遺光寫話本熟練,說謊唬人也熟練得眼皮都不眨一下,一臉認真又真誠,讓人很容易就信了他的話。
主簿見過那些模樣詭異可怕的屍體,幾乎是下意識地就相信了薑遺光的話,癱在椅上,喃喃自語:“這可怎麼好……”
說書人早就在一旁拿了炭筆和不到半個巴掌大的小冊飛快記錄。
十九個書生離奇暴斃,托夢外鄉人喊冤,怎能不記?
薑遺光反問:“那十九個人,足下應當知道些什麼吧?”他笑了笑,換了個法子,“和我說,興許能解決一些。”
說書人也跟著起哄:“主簿老爺,不如說出來咱們一道想想辦法?這十九人可不是件小事。”
薑遺光本想再說點什麼,最好讓他帶自己去看,眨眨眼,忽地猛回過神來。
他們並不打算在這裡多待,自己身上病已經大好,明日就能離開,為什麼要管這縣裡的壞事?
即便是“念”影響了自己,叫那群東西纏身,可自己收走了那群書生的魂魄,下一回它還是回尋來新的詭異糾纏不放。
所以,他為什麼會問?
想到這兒,薑遺光皺起眉,立刻改口:“不願說也無妨,今日天也晚了,我明日再來。”
主簿本想鬆口,又猶豫不決,薑遺光退一步,讓他鬆了口氣,道:“明日小郎君可到縣衙來,也好看看那些是不是你夢到的十九人。”
薑遺光沒有不答應的。
心裡卻在想明日一大早動身離開的事兒。
那頭,九公子提了不少銀子,悠悠哉哉回客棧,路上還買了些吃食準備哄人玩兒。
老實說,薑善多並不是乖巧可愛的性子,在王府裡長大的九公子底下有幾十號弟弟妹妹,人多了,這手足情便不值錢了。出京後,身邊就剩下這麼幾人,又一起經曆大難,反而叫他對這少年起了些仿佛對幼弟般發自真心的照拂心腸。
剛回客棧就覺得有些不對勁,房間窗外看過去沒有亮燈,薑遺光並不是會先睡下的人,他總是在人到齊時才休息。
推門叫問,薑遺光果然不在,反而六郎趴在桌上睡得正香,一聽到九公子的聲音,嚇得一骨碌站起身,手忙腳亂點亮了桌上的燈。
“善多呢?不是讓你好好照顧嗎?”九公子橫眉豎目。
六郎吱吱唔唔說不出話來,見九公子有動怒的跡象,慌了神道:“是小人疏忽,今天小人本來在煎藥,薑公子說,不用小人照顧,房裡多個人他不自在,讓小人自己去看龍舟,小人心癢難耐,看薑公子氣色還好,就去了。小人隻去看了一會兒,龍舟賽奪標前就回來了,誰知薑公子已不在房裡……”
九公子沒心情聽他廢話,冷下臉:“滾出去!守在大廳門口等他回來。”
六郎是個老實性子,又自知理虧,乖乖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