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縣來了位大儒的消息徹底傳開。
本地學子開的文會、詩會等等更頻繁了,不少人恨不得紮根在這些聚會裡,好多聚幾分才氣,要是那位當世大儒恰巧經過,能指點一二,那更是千金不換。
白大儒本人卻在房間中,冷汗潸潸。
小童醒了,進門來,就見白大儒早就起身了,手中拿封信,臉色很不好看,忙道:“老爺,小的……”
白大儒卻打斷了他的話:“端盆水來。”
小童以為白大儒要洗漱,忙不迭去了。
端盆水進來,帕子放好,白大儒卻又叫他出去,小童隻得在門外守著。
就見白大儒抽出那疊信紙,一張張泡進水裡,揉碎了。
小童見了目瞪口呆,他不知這位先生竟也會糟蹋字紙,再一想,說不定那封信是什麼機密呢?連忙看得更緊了些,以免有人突然跑進來。
這一日,白大儒受到驚嚇未出門,在屋裡獨自作畫。
這一日,九公子連同黎恪等人“弄”來一大筆錢,在縣城中懸賞,隻是依舊無果。
他們不知道,原來撿到銅鏡的那對小夫妻忽然生了怪病,雙雙臥病在床。
而拿了鏡子去當鋪的賭徒,也因實在給不出錢,被剁了手指,忍著痛跌跌撞撞回家去後,也倒在床上,一病不起。
這一日,容楚嵐和其餘幾十位入鏡人發現了一座孤墳。
孤墳中,爬出個人來。
那人穿著破舊到分不清穿了多久的衣裳,甚至不能叫衣服,隻能說是一堆破爛布條,亂糟糟頭發遮住臉,從墳包中往外爬,手腳不時詭異地抽動著。
在他爬出時,在場所有人都聞到了一股似有似無的血腥味,當即寒毛倒豎,幾個動作快的立即取鏡照去,那人卻毫無反應,兩手撐著,把下半身也從土裡拔了出來。
容楚嵐微不可覺地搖搖頭,對身後的人回以口型:“他是人,不是鬼。”
果然,爬出的那人在地上滾了圈,身上還沾了濕黏的土,仰起頭來看他們。散亂臟黑頭發下,露出一張俊朗的臉。
他們就把這人帶了出去。
據這人說,他隻是個乞丐,晚上沒地方睡覺所以爬到墳裡來睡。
身上的血腥味?那是先前禹杭城裡打仗他不小心沾到的,好不容易才跑出來。
這墳是誰的?他也來沒多久,不清楚,看墓碑上沒字就進去睡了。
一眾入鏡人確定他是人非鬼後,把這乞丐趕出了山穀,決心今晚在村中睡下。
是夜,暮色四合。
天一暗下,村裡破舊的房屋四麵漏風,點起燈來向外看,招搖的野草、荊棘、樹木在夜色中也成了鬼影,隱隱綽綽。陰冷的山風從他們頭頂刮過去,好似鬼哭。
山海鏡本就有聚陰之效,近衛們試驗過,若讓普通人拿著山海鏡,不出幾日就要倒大黴,要麼生病,要麼詭異纏身。
這麼多持鏡人聚在一塊兒,不愁引不出幕後厲鬼。
洛妄被人從墳裡揪出來,一路溜溜達達往外走。
他當然沒說真話。
事實上,他也不知為什麼自己突然就來到了這座墳裡。那天夜裡,他本想刺殺赤月教教主。他預計得好好的,一刀斃命立刻跑,即便沒死,那人也不會好受,也算報了知府那一隻燒雞的恩德。
誰承想,他在櫃中明明聽到了那些人說話。等他暴起衝出去時,大堂裡卻空無一人,那些聲音,也都在一瞬間消失了。
桌上的茶水冰冷冷,糕點沒了香氣,一切都好似在告訴他剛才看見的赤月教教主與手下商議事不過是場幻覺。
這件事他不會、也不敢說出去,隻當不知道,他打算悄悄從後門溜走,誰知一開門,人就到了墳裡。
這座墳他怎麼會不熟?
這是他給自己挖的墳。
洛妄踏出山穀,往回看,原來會趕他走的村民們都不見了,隻有幾間屋子在那兒,被一群不知什麼人占著。
得嘞,走著吧。
“千裡荒,萬裡饑,阿娘憂思心焦急……一根骨頭進土裡,兩根骨頭長肉裡……莫心急,莫心急……阿娘帶你回家哩……”
“莫心急,莫心急,情郎帶你走遠哩……地裡黑洞洞,哪個又歸西……”
洛妄哼著歌,大搖大擺走在黑咕隆咚山路中。
村中沒有漏刻,也無打更人,星月之光更是湮沒在重重密林中,一點都鑽不透這重疊的綠葉。天黑下來後,好似從天到地都黑成了一片,分不清天地交界。一片混沌黑暗中,唯有幾間屋裡亮起了燈。
容楚嵐沒在屋中,反而在屋外,坐在白日發現二殿下藏身的地方。
王萱和她背靠背坐著。
二人什麼話都沒說,彼此間安靜得呼吸可聞,能貼著彼此脊背感受到些許暖意和胸腔裡跳動的心。
驀地,刺目閃電張牙舞爪將這片黑天當中劈開,亮得人幾乎睜不開眼。
雷聲炸響!
好似在耳邊用百八十個鑼鼓齊齊敲響的一聲,來的太突兀、太猝不及防,容楚嵐和王萱都能感受到對方心跳猛地停了一拍,而後才是緩過來的呼氣聲。
“來了。”王萱以氣音低聲道。
不止她們,整個山穀裡其他人也都繃緊弦,做好了準備。
奇怪的是,他們並沒有見到任何厲鬼。
想象中荒郊野外冒出個紅衣或白衣女鬼的情況並未發生,隻有不斷撕裂天空的炫目閃電和震耳欲聾的的萬鈞雷霆,密集地降臨這座山中小村。
漸漸的,在雷聲外,他們聽到了其他聲響。
兵戈相擊、廝殺、呐喊、嚎叫,戰馬嘶鳴,馬蹄陣陣。密集戰鼓如雨般襲來。
打起來了?
容楚嵐一驚,她怎麼會分不出來,這分明就是戰場的聲音,細細聽去,雙方少說也有幾百人。
糟糕了,他們這幾十人如何應對?
還沒等她倆躲起來,那兵戈相擊聲忽地戛然而止,隻剩馬蹄陣陣,往這邊來。
那是……陰兵!
陰兵借道!
鏽跡斑斑盔甲,白骨將士□□白骨戰馬嘶鳴,眼眶處兩汪綠熒熒鬼火跳動,刀劍破舊臟汙,仍持著抵在身前,做出防禦姿態,一路往路儘頭去。
容楚嵐抓著王萱就滾進了路邊草叢中,任憑那看不清儘頭的陰兵山呼海嘯般往這邊過。
穿過她們的瞬間,草叢裡躲著的、樹上蹲著的、路邊藏著的……三十來個入鏡人全都舉起了銅鏡。
刹那間,閃電落下。
手中銅鏡與天上垂落下的銀光交彙,道路正中幾乎一眼望不到頭的陰兵在一陣不似人聲的尖嘯聲中,消失不見。
山穀震顫,天旋地轉,驚雷轟鳴。
容楚嵐站起身,隻覺踩著的地都在抖,抬頭往兩邊看去,隱藏在黑暗中的山巒也在抖動。
陰兵已解決,可她心頭的不安卻越來越強,不論如何也平靜不下來,那中強烈的不安,終於在看見山頭顫動的時刻達到了巔峰。
“快跑!是山崩——”
容楚嵐終於明白了,歇斯底裡大叫起來。
“是山崩!快出去!!”
伴隨著她的尖叫,第一塊巨石從山頂轟隆隆滾落下。
“快走!!”
一群人拚命往外逃。
地動山搖、電閃雷鳴。
和天罰比起來,凡人何其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