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哢啦啦”的響聲裡,棋盤碎裂,沈青飛閉眼,又睜開。
麵前出現的場景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樣。
空曠的大殿中,兩個人正在戰鬥。
他們腳邊有幾具屍體。
出乎沈青飛意料的部分在於,這兩人的戰鬥……已經毫無靈氣波動了,換句話說,他們已經徹底耗乾了靈氣,是純粹憑著意誌力與身體在戰鬥。
沈青飛不知道的是,他進入棋陣的時候,感到的是突如其來的放鬆與好笑,其他人卻是一陣寒意與“今天出門的姿勢一定是哪裡不對”的懊悔。
棋陣是困陣中最受修仙人士痛恨的一種。
棋類在現代已經幾乎被摸透,五子棋更是一條底褲都沒給留,對於沈青飛來說,五子棋隻是他學習對抗搜索算法的一個入門級彆題目。
但對於其他修仙者……尤其是不太講究文化課的修仙者,不太下棋陶冶情操的修仙者們來說,那真是一進陣發現是棋陣就先一句罵聲出來了。在八十一個各式各樣的困陣中,偏偏撞上了棋陣,這簡直就是“倒黴”這兩個字的最佳注解。
然後就是自信先下降了一半。
然後就是在陣內苦苦思索生怕自己下錯一步導致最後靈氣不夠就再也出不去。
成功出來的幾人,也是耗費了大量靈氣,但已經離洗髓丹這麼近了,誰也不會在這時候放棄,於是明明已經靈氣極端接近枯竭,卻還是要互相戰鬥。
戰鬥著戰鬥著……靈氣已經徹底空了,沒上頭的已經提前脫身離開,上頭的就打成了沈青飛所見的這樣,已經徹底變成兩個凡人的戰鬥了。
他的出現讓那兩個眼睛都打紅了的人愣了一下,像是沒想到現在還會有人從棋陣中出來。
他們的第一反應是——不足為懼。
現在才從棋陣中脫身,肯定已經力竭。
但他們很快瞳孔一縮,因為她們可以很清晰地看出,這個走出來的人,周身靈氣充沛,根本看不出任何消耗。
於是一個恐怖的念頭閃過他們的腦海——這個人……難道是拿了其他東西才來,然後以最快的速度破解了棋陣?
沈青飛在他們的注視下有點尷尬地摸了摸鼻子。
“兩位好。”
他露出一個溫和的笑意,但是他的動作就沒有他的表情那麼溫和了,他急速越過兩人,直衝洗髓丹所在的高台而去,一掌打出,靈力牆應聲而破。
洗髓丹,到手!
然後他便在地上兩人想阻擋卻有心無力的注視下揚長而去。
於是就隻剩下虛空石了。
其實虛空石才是他現在最想要的東西,雖然優先級不高……但是就像明知道總共那麼點錢,買吃的比買遊戲重要多了,也必須多了,但內心還是會更渴望遊戲一樣,沈青飛對虛空石就是這樣一種心態。
地圖上標注,虛空石外的陣法是幻陣。
幻陣分很多種,他曾經在碧落山莊靈脈外遇到的那種也是幻陣,更常見的幻陣是會製造某種場景,讓人禁受不住誘惑之類的。
沈青飛對自己的意誌力還是挺有信心的,而且他手裡有《陣法入門》……實在不行就翻來看看。
到了。
他遠遠地看見那座相較周圍都小了一圈的宮殿,提速沒入其中。
那是很長很長的一段黑暗,就在沈青飛幾乎要以為這就是幻陣的內容——要你在一片漆黑內尋找出口時,光出現了。
但那是一種……奇怪又熟悉的光,沈青飛花了好久才反應過來,為什麼他會覺得這種光奇怪。
因為那是白熾燈管的光。
而他已經二十年沒見過白熾燈了。
他眨了眨眼,周圍模糊的場景慢慢變得清晰,就像他帶上了眼鏡一般。
他確實帶上了眼鏡——他意識到,他眼睛前麵這一圈熟悉的黑色,不是眼鏡是什麼?
空氣好悶熱,窗外的樹葉子已經黃了,但是好熱,熱得沈青飛筆下的字都有些亂。
他抬起頭看了眼周圍,幻陣居然模擬出了他的上輩子嗎?
過了一會兒,他的語文老師匆匆地走進教室,然後朝他走來。
“沈青飛,你媽媽來了。”
沈青飛手一僵。
他媽媽?她來做什麼?
但是他依舊不由自主地站起了身,他能感覺自己的這具身體是知道他媽媽來做什麼的,並且自動地朝某個方向走去了。
走過有些舊的走廊,走下灰色的樓梯,穿過長長的廣場,他來到了校門口。
他媽媽就等在那裡。
她是他記憶中的模樣,很瘦,瘦得嚇人,眼睛卻很亮,嘴角拉出一抹獨斷專行的弧度,看見沈青飛來了之後朝他點了點頭:“帶我去你們校長室。”
這個語氣也很熟悉,她對他一直習慣用這樣命令的語氣,比如“去關窗”“去拿菜”“去把衣服收了”,這個習慣一直延續到了十年後,沈青飛二十八歲的時候,然後沈青飛死了。
她偶爾也會用軟化的語氣對他說話。
“青飛……媽媽隻有你了……”
“青飛……你一定要好好學習……”
“青飛……彆讓媽媽失望……”
但比起這些,沈青飛寧可她繼續用那種強硬的語氣對他說話。
校長辦公室?
沈青飛有些茫然,他好像沒有去過校長辦公室……不過還好他這具身體知道該怎麼走,大概是提前問了校長辦公室在哪。
朝行政樓走去的時候,沈青飛突然一瞥,看見了一條紅色的橫幅——
“恭喜我校高三一班狄海同學保送進入T大!”
紅色的橫幅上是白色的大字,瞬間印在了沈青飛的視網膜上。
然後他就想起來了。
他終於想起來了,他媽媽為什麼會來學校,又為什麼會讓他帶她去校長辦公室。
這是他知道自己失去了T大保送名額的第三天。
他的確從來沒參加過信息學競賽。但這並不代表他沒參加競賽,他們高中的強項是數學和化學競賽,物理比較差——至於信息競賽,這種小地方壓根沒有。其實也說不上有多強項,他參加了校內培訓,勉強拿到了有保送資格的省一,然後參加了T大的麵試,然後成功保送。
拿到保送名額後三個月,他發現這個名額不再屬於他。
所以他媽媽來了學校。
要找校長理論。
理論的結果他也記得……
“咚咚。”
“請進。”
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們已經到了校長辦公室門口,中年男人的聲音響起,讓他們進去。
“校長你好啊,我是想問問,我兒子這個,他成績一直是第一的,為什麼保送名額沒有給他呢?”
“哦哦是沈青飛的母親啊,請坐請坐……這個是這樣的,成績不是一切哈。”
“沈青飛媽媽啊,你呢,可能不太懂,我們選擇這個保送生的時候呢,不可能隻看成績的對不對?我們要挑選的是,既要成績好,同時各項素質也強的學生,沈青飛這個孩子呢,我是知道的,他成績一直很好的,我也知道的,但是呢……”
“什麼叫不能隻看成績?!什麼叫不能隻看成績!上大學不看成績看什麼!”
沈青飛知道他媽一激動音調就會變高,肢體語言也會變得豐富,所以沒什麼反應,校長卻是被嚇了一跳,連忙起身。
他們爭執了很久,無非就是一個喊著“我們不是隻看成績的”,一個更激動地喊著“我兒子一直是第一,憑什麼不給他保送名額?”……
沈青飛有些走神。
他媽媽想要來找校長理論,但她甚至並不了解他參加的競賽和平時的考試到底有什麼區彆,隻會不停地複讀一句——“我兒子是第一!”——所以校長也能順著她的話把事情解釋得好像這個名額本就不屬於沈青飛一般。
過了好久,沈青飛的聲音響了起來。
第一遍,那兩個人沒有一個聽清,他們於是轉過來問他。
“什麼?”
“沈同學,你剛剛要說什麼?”
於是沈青飛就又重複了一遍:“沒有保送名額也無所謂,我高考也可以上T大。”
“啪!”
很重的一聲耳光聲。
然後是一陣喘著的粗氣聲。
嗯,這就是那次理論的結果,他挨了他媽媽一道耳光,嘴裡泛起鐵鏽氣,臉腫了一禮拜。
“你懂個屁!你一個小孩子你懂個屁!”
“什麼叫無所謂!萬一你高考沒考好怎麼辦?你他媽的以為自己很厲害嗎?!”
他的左耳嗡嗡作響,耳鳴得很嚴重,其實已經聽不太清周圍的聲音了,但他媽媽尖利的喊聲依舊可以暢通無阻地刺破他的耳膜,直達他的天靈蓋。
這就是他永遠沒能和他媽媽解釋清楚競賽和他平時考試的區彆的原因了,他總是沒機會在她麵前開口說話。
……
保送名額最後也沒有拿回來,理所當然的事。
晚上,沈青飛回到了自己家裡,他和他媽媽是租房生活的,屋子的燈質量一直不太好,位置又背光,所以總有一種暗沉沉的感覺。
他放下書包,準備開始做題。
然後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他的背有些僵硬。
“青飛……”
他轉過身,看見他媽媽一臉泫然欲泣,手上拿著一隻白煮蛋。
“青飛,臉還疼不疼?來,媽媽敷敷。”
說著,她坐到床邊,正好對著坐在椅子上的沈青飛的臉,伸出手朝他的左臉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