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哭著呢,袁藝一個電話打來了。
苗靜根本就沒有心思聽她胡掰亂扯,事實上她早就忘了早戀那個事情,畢竟這都是零四年十二月份那會兒的事情了。而現在,已經是零五年六月底了。
被各種糟心事快要掩埋了的苗靜,怎麼可能還記得這麼久遠以前的一個小事?
她根本就沒耐心聽,等袁藝略一停頓,她就毫不猶豫的掛掉了電話。可等掛掉電話以後,她突然意識到了一個事兒。
“國昌,你這個外甥女簡直就是掃把星!就因為她,從她上次折騰完以後,咱們家就沒一件好事!睿睿的成績為什麼老是上不去?還不是因為她要借課堂筆記?一會兒要借這個一會兒要借那個,還鬨了那麼一場。”
“都怪她!都是被她給影響了,不然睿睿初中成績那麼好,去了市一中實驗一班以後,成績就該更好才對,上一個學期的課早就應該考到前七十名了,這樣就沒有後麵發生的那些事情了。”
“掃把星!!就因為她,睿睿才考砸了!!”
……
打死袁藝都不會想到,她打這個道歉電話,完完全全就是自投羅網。
一旁的趙秋萍看到袁藝一臉懵圈的看著電話,問:“你大舅媽說了什麼?”
“什麼都沒說,她把電話給掛掉了。”
趙秋萍很是尷尬:“可能是線路問題吧,我給她再打一個。正好也提醒一下電視台的事情,她一貫不愛看本地新聞的,隻怕還不知道這個事兒。”
袁藝很快就讓了位,鼓著腮幫子看她媽再度撥了過去。
那頭接通倒是挺快的,趙秋萍一聽是她大嫂的聲音,先關心了一番,問問上次那個跳樓男生的事情解決了沒。不想,麵對袁藝時,苗靜好歹還自持長輩風度,隻是沒搭理,並未說什麼難聽的話。可聽到是小姑子,苗靜一下子就火大了。
“我們家怎麼樣關你什麼事兒啊!一個兩個都跑來看笑話對不對?有這個閒工夫,你倒是關心一下你女兒的學習啊!彆等下連大學都考不上,高中畢業後直接進廠子裡當女工得了,反正她也沒彆的本事,就小嘴叨逼叨逼的能說!我看啊,誰娶了她就是倒了八輩子的黴了!……聽到沒,彆再打來了,不用你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趙秋萍:……
趙秋萍:!!!
袁藝家的座機是從老家那邊拆下來的,畢竟老房子雖然還在,可又不住人了,既然這樣,還不如物儘其用。隻是這麼一來,座機的音效就不是很好了,稍微大點兒聲,就容易呲呲的響。
聽電話那個倒是勉強聽得出來對方在說什麼,周遭的人卻肯定聽不明白的,隻能依稀聽到電話那頭的人在大喊大叫著什麼,聲音異常的刺耳高昂,跟剛才電視機裡的那個人幾乎完美的重合了。
袁藝眼珠子滴溜溜的轉,拿手指戳了戳她媽,問:“媽,大舅媽說了什麼?”
趙秋萍回給她一個驚呆了的表情,那是真的被嚇到了,嘴巴張成了O型,幾乎能塞進一整個鵝蛋了。
聽到大嫂這麼說自己女兒,趙秋萍不生氣肯定是假的,可在生氣之前,她首先感到的是一陣陣不可思議,就好像一個原本自認為很熟悉的人,徒然間翻了臉,那種陌生感,讓她仿佛活在夢中,無法相信這是認識了十多年的親人。
袁東海看他老婆臉色不太對,也跟著追問了一句:“那邊說什麼了?你彆傻著啊,說話呢。”
趙秋萍臉頰上的肉微微抽搐著,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把原本要說的話咽了回去。
有些話,明知道一旦說出來肯定會出事,她當然不能直截了當的照搬照抄。遲疑了一下後,趙秋萍隻道:“大概是心情不太好,語氣重了點,也沒說什麼。”
心下想的卻是,也許是該離這門親戚遠著點兒了,同時也暗自記下,回頭私底下告訴女兒,以後不要再跟他們家聯係了。
袁老太看他們圍著電話,忍不住又開了口:“萍啊,你沒事彆聯係你大哥大嫂了,他們一家子怪缺德的,咱們老實本分人,不能跟他們學啊!還有小藝,你也不要再跟他們打電話了,記住了沒?”
“我記住了,奶。”袁藝脆生生的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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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說袁藝家這邊,至少還知道個起因,那麼其他與此事毫無關係的吃瓜群眾們……
地方電視台終於牛掰了一回,播個晚間新聞,差點兒把好多人搞到心塞心梗。
“聽聽這叫什麼話?都是跳樓男生不對?誰叫你考得不夠好?你自己成績差還怨彆人?那她兒子呢?考了一千多名的叫做優秀,考了第七十名的,叫做成績差?”
“心理素質不好,今天不跳明天跳?還這個社會壓力多大啊!不是,人家今年才多大啊,你跟人家說社會壓力?我上學那會兒,人家說我一句我都會難過好幾天,現在你指著我的鼻子罵,我都能罵回去!”
“她兒子多優秀啊,多不容易啊……我看對方家長說的沒錯,這麼努力才考了一千多名,不是蠢是什麼?蠢成這樣也彆浪費教育資料了,趁早彆上了,折騰什麼呢。”
“關係戶是圈子裡的潛.規則,這個我也知道,可這不代表你的行為就是對的啊,隻是彆人奈何不了你,不是你做的沒錯。”
“跟這種人講什麼道理?她聽得懂嗎?就一句話,要真是覺得沒錯,心虛個什麼勁兒?乾嘛怕彆人鬨事?不是說實驗一班七十個人嗎?其他六十九個學生也沒覺得心虛啊,他們又不認為是自己害了跳樓男生,這才叫行的端做得正,沒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
“她還很驕傲呢,看她那嘴臉,多驕傲啊,多自豪啊,有權有錢就能擠掉彆人啊!人家都跳樓了,你還覺得沒錯?能考到市一中年級段第七十名的還叫廢物的話,那她兒子?蠢貨?智障?腦殘?廢物加一級?”
“還實驗班墊底也不好受……要你操這份心?管管你的傻兒子吧!!”
……
零五年這會兒,網絡已經興起,可對於絕大部分人來說,卻還是個陌生的東西。多數人都是通過電視來知道外界的訊息的,這年頭極品奇葩也沒那麼多,更不像多年以後,為了紅不折手段,甚至想紅想瘋了,故意裝極品惹來群罵把自己掐紅的。
沒見識的群眾們,看完了今天的晚間新聞後,注定是長夜漫漫,無法安睡了。
太神奇了,這世上居然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其實說白了,彆的全是虛的,既然市一中說了實驗一班憑實力考上,且隻錄取七十個人,那就要照規矩來。跳樓男生既然考上了,就該讓他進實驗一班,不用再扯彆的了。
至於什麼心理素質差,以後高考落榜了怎麼辦,進入了社會又怎麼樣……
一句話,關你屁事!!
他高考落榜跳樓了,那是他的事情,要你多嘴?哪怕真的進入社會以後,被殘酷的社會所淘汰了,那也是他該得的結局,任何人都不需要對此有一絲一毫的心虛。
考砸了,和考上了不讓進,這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事。
這就好比,一個人遲早會死,你殺了他,你就是罪人,而他自然而然的老死了,那就是他該得的結果。
最可笑的是,苗靜覺得她兒子很優秀,那個男生就不優秀?人家比趙睿優秀太多太多太多了。
中考出現重大錯誤,還能進入市一中,並且被分到了普通班之首的高一六班,這就說明他本身的實力很強。普通班和實驗班的差距比天大,然而在普通班裡待了一個學期,依然能夠憑借自己的實力考到第七十名,成功的擠入了實驗一班,這還不能說明什麼嗎?如果沒有那一時衝動,誰說他在新學期開學以後,不能繼續進步的?就算真的是實驗一班墊底好了,依著往年的成績,市一中第七十名,穩進重點本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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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這個事情是這樣的,自殺者本身承擔大部分責任,學校方麵承擔次要責任,畢竟學生在學校裡出事,不管是出於怎樣的緣由,總歸逃不過責任二字,更彆提這個問題的起因就是學校的製度太殘酷了。
可看過了地方電視台的晚間新聞,市一中突然被洗白了,洗白的莫名其妙,一下子連校內的學生都不怪老師們了,就連跳樓男生本人都不怪學校了,他甚至還給曾經的班主任沈老師打了電話,告訴她,自己一切都好,雖然未來的路注定會很辛苦,但自己一定會努力的走下去,已經犯過一次大錯了,以後絕對不會再犯了,還問她小寶寶是男孩還是女孩,祝福她一切都好。
釋然了。
跳樓男生突然就釋然了,以前的那些不甘也仿佛煙消雲散了,他覺得自己是錯了,可他已經不想再報複了。他覺得,現在的自己應該重拾信心,努力複健,爭取早日學會重新走路,也許有朝一日他還能重回課堂,考上心儀的大學。
為什麼心境突然就變了呢?因為他覺得,趙睿一家人已經不值得他去報複了,社會會教他們做人。
問題是,他釋然了,他看開了,他決定不再理會過往種種,重新開始新生活了,彆人走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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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真,沒見過後世那麼多極品奇葩騷套路的城裡人,都瘋了。要不是及時想起電視機是自家掏錢買的,砸了都有可能。多少人今夜輾轉難眠,結果次日的早報上,頭版頭條就是苗靜那張五官扭曲的憤怒大臉。
本來一夜沒睡好,加上天氣熱,大家都是昏昏欲睡的,結果一看早報,瞬間清醒了,比風油精抹眼皮都管用。
早報、晚報、日報、重播的晚間新聞、午間新聞……
小地方人沒見過世麵,連地方電視台和報社都透著一股子小家子氣,冷不丁的發現了一個大新聞,全都蜂擁而至,你摘取下苗靜的那些經典言論,我去采訪一下市一中的老師學生,他去市人民醫院調取當初那個跳樓男生的醫療記錄,還可以采訪一下本市的名流專家,探討一下人性的善惡、教育的得失。
零五年才剛過半,年度大戲已然上演。
第一臉T從此誕生,強勢拉過了原本屬於校方和教育局的仇恨,將全部罵聲一肩扛起,仇恨值爆棚,絕不拉脫。
還真彆說,苗靜也不是每句話都說錯了,有一句被廣大人民群眾奉為了經典中的經典。
[真是什麼樣的父母教育出了什麼樣的孩子來!!]
人民群眾紛紛表示,學校肯定是無辜的,就看苗靜那個嘴臉,肯定是她仗勢欺人,逼著學校給開的後門。至於教育局,錯不在於他們沒儘到監督管理的責任,而是在於他們給了苗靜一個夠硬的後台。
所以,結論是,趙睿離不離開實驗一班不要緊,重點是趙國昌必須滾出教育局。
還有人乾脆喊出了“趙國昌滾出教育界”的口號來。
苗靜平時沒有看晚報日報的習慣,更沒有看地方電視台的習慣,她的眼界是很高的,要看就看央視的新聞聯播,還有國際新聞頻道,了解國內外的大事。
就算學生跳樓是個不小的事情,那也沒資格上那麼高大上的官媒啊,連省電視台都沒理會,隻有本地的電視台、報社以及剛興起沒幾年的論壇和扣扣空間裡,不停的轉發、評論。
再就是,口口相傳了。
等苗靜知道的時候,事情已經徹底發酵了,趙國昌一開始接到的是調職令。平心而論,他的工作能力是很不錯的,多年工作下來,也從未出過任何差錯,甚至是零投訴率。在這種情況下,直接調職是不可能的,因為沒有能夠立得住腳的理由。
然而,事情鬨得太大了,最終教育局高層不得不選擇殺雞儆猴,撤掉了趙國昌原本辦公室主任的位置,以小科員的級彆,調到了後勤管理處。
儘管後勤的油水也不少,像苗靜,乾的就是類似於這種工作的,平常清閒得很,每個月也就忙上個一兩天,福利卻是杠杠的。可這是針對於稍微有點兒小權利的組長來說的,假如隻是個小科員,油水什麼的跟他又有什麼關係呢?
而且,從主管招生的辦公室主任,到後勤管理處的小科員,這個落差太大太大了,偏生他要做的工作還是分發勞保用品、節假日福利,不是坐在倉庫門口給小科員發,就是親自將東西整理好,送到領導辦公室……
趙國昌還在拚命周旋,苗靜卻終於從她妹妹那吞吞吐吐的話裡麵,得知了自己上了電視和報紙的事情。她瘋了一樣的去找回播,沒找到後又去找往期的報紙,因為工作關係,她稍微懂點電腦,又去翻了本地的民生論壇。
在一大堆的新店開業大酬賓、店麵房轉租出售信息、婚介所廣告等等裡麵,苗靜終於找到了自己。
當在自家那台剛買了還不到一年的台式電腦裡看到自己的臉時,她終於體會到了袁藝一家人那天晚上的絕望。
完了,一切都完了。
寬敞明亮、裝修奢華的書房裡,苗靜跌坐在高級皮質的老板椅上,麵上的血色儘數褪去,半響之後卻瘋狂的起身砸東西。
“到底是誰拍下了這個?殺千刀的狗東西,一定會遭報應的!混蛋!下地獄吧!!”
偷拍並且匿名將拷貝出來的光碟寄到電視台的人,肯定是有錯的,可要說遭報應,一時半會兒還真看不出來,畢竟趙國昌已經離開了他的位置,那個位置空出來了,當然是能者居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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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袁藝就像寒假裡的程飛躍那樣,背著裝滿了假期作業的背包,跟奶奶一起趕往了縣城老家。
咳咳,她當然是有帶筆的,帶假期作業也是真的想好好完成,不光如此,她還帶上了她的素描本。至於石膏像肯定沒法帶,她決定回頭多買幾樣水果,畫桌子畫盤子畫果蔬畫酒瓶……
辦法總歸是人想出來的,就像帶著奶奶離家出走也是她靈機一動想出來的妙計。
沒辦法,她家這回是叫大舅媽給坑慘了,誰讓大舅媽以前沒少往她家跑呢?這年頭,又是小地方,鄰居都是相熟呢,等大舅媽火遍全市時,同一個小區的鄰居都往他們家擠,各種發問,彆提有多鬨心了。
爸媽都要上班,這個是沒辦法的,袁藝和她奶卻沒什麼要緊事,索性包袱款款回老房子了。
然而,袁藝千算萬算最終還是算漏了一件事。
縣城啊,離市區也就一個小時車程的小縣城,能不知道本地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本地電視台是覆蓋了整個市的,又不光隻有市區能收到。報紙的銷量倒是比不上市裡,可小縣城的老街坊鄰居們的威力,卻是小區鄰居的千百倍。
事實上,涼的何止是苗靜一家人,還有袁家,以及不幸被牽連在內的袁藝外婆和二舅二舅媽。
二舅媽是最可憐的,她不光飽受騷擾,還被嚇了個半死。
看了新聞以後,她嚇得幾宿幾宿沒合眼,不禁捫心自問,究竟是誰給她的勇氣,大年三十跟這麼彪悍的大嫂正麵杠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