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果真如此嗎?
苗靜憋著一股氣離開了原先的單位, 在原本該是屬於上班時間的點回到了家中。
人都是這樣的, 在外麵也許能憑著一股子不服輸的勁兒,咬牙撐著。等回到了家中,卻很容易一下子崩潰。尤其是,苗靜這一代人,算是被洗腦最嚴重的, 她也一直以自己的工作為榮,覺得跟那些隻能靠老公的全職婦女很是不同,頗有一種引以為傲的自豪感。再一個,她雖然是有工作, 可也沒有落下小家庭, 完全可以稱之為事業家庭兩不誤。
然而,這是以前了……
在家裡僅僅待了兩天後, 苗靜就受不了了,她從來也不知道,賦閒在家是一件那麼難熬的事情。
每天就買菜做飯打掃家務?然後呢?她既不喜歡打牌搓麻將, 也不願意自降身份跟小區裡那些沒工作的家庭主婦閒聊,再說了, 這要是擱在以前也就算了, 現在人家一看到她,問的肯定是關於先前那個事兒。
憋了兩天後,她忍不住給自己的娘家人打了電話。
苗家是三姐妹加一個小弟, 不過日子過得最好的,一直都是排行第二的苗靜, 畢竟趙國昌的本事是真不小,以他剛四十歲的年紀,能坐到教育局辦公室主任這個位置著實不易。
相對而言,老三家也不錯,雙職工家庭,且夫妻雙方都是醫療係統的,屬於鐵飯碗中的鐵飯碗,哪怕不再醫院上班了,有技術在,去哪兒都成。
撇開這兩家不提,另外的苗靜大姐家日子卻並不怎麼樣。苗靜她大姐,就是苗靜本人最鄙視的家庭主婦,全家就靠她大姐夫一人上班賺錢養活一家三口人。偏生,苗靜大姐的獨子成績極差,還不是袁藝那種差法,而是自打上學以後,就從沒及格過,本來連初中畢業證書都拿不到的,還是趙國昌當年舍了臉麵找人說情,勉勉強強弄了個初中畢業證,又托人找關係塞進了市區下屬某個縣的汽修學校。
如果說,苗靜自認為是事業家庭兩不誤,那麼在她眼裡,她大姐就是哪哪兒都沒過好。
可不管怎麼說,她大姐好歹有個完整的家,不像她小弟,年紀不老小了,對象找了好幾個,不是分手就是離婚,直到現在還是單身一人。
自然,苗靜要想再找個體麵的工作,唯一能找的也就隻有她三妹了。
苗靜的意思是,讓她三妹幫她在醫院尋個工作。肯定不能是醫生,可譬如管理層、後勤處、住院部等等,又不是隻有醫學院出身的才能在醫院上班。
想法是很不錯,可現實卻給了苗靜當頭一棒。
“二姐,你可彆為難我了,你知不知道,這回你給我們惹下了天大的麻煩。大姐夫還好,橫豎他隻是個廠子裡的車間主任,可我們夫妻倆呢?我這段時間是聽夠了各種閒話。你說你也是的,碰上這種事情,你倒是訴苦賣慘呢,說一說自家有多不容易,再抹幾把眼淚,實在是哭不出來,你也可以提前弄點眼藥水,再不然我找人給你開個病曆單子,你裝病總是會的吧?結果你呢?正麵硬杠!!”
“你什麼意思?”苗靜驚呆了。
“二姐,這回真不是我不幫你,我都自身難保了。本來,今年我可以評職稱評先進工作者的,現在應該是泡湯了。算了,這些不提也罷,你最近儘量彆出門了,買菜讓我二姐夫去吧,先避避風頭,捱過這陣子再說吧。”
“你也覺得我錯了?可我做錯了什麼?不就是走後門托關係嗎?誰還沒做過呢?”
“二姐你醒醒吧,事情已經這樣了,你要做的就是儘可能的讓這事儘快翻篇,而不是正麵杠上去。現在說這些也沒用了,等吧,熬吧,橫豎大家的記性也沒那麼好,過個一年半載的,應該就沒事了。”
苗靜拿著聽筒一臉的不敢置信,半晌才勉強吐出一句話:“早先你用得著我家的時候,怎麼不說走關係不好?現在出了事情,你不說幫忙,還儘在那頭說風涼話?”
苗靜隻覺得人心險惡,小姑子家也就算了,本來也不是很親近,再說他們家又沒一個有出息的,靠不上。可親妹妹呢?
她三妹也快被她給逼瘋了:“沒出事的時候,誰知道你們家的細節?我又不知道睿睿是一班還是二班還是三班的,我連市一中到底有幾個實驗班都不知道。那會兒你隻跟我說,睿睿中考成績很好,特彆好,穩上市一中。我以為你都這麼說了,睿睿肯定就是全市前幾名的,我怎麼會知道你們為了把睿睿塞進實驗一班搞出了那麼多事情來?還有幫忙,你說,你叫我怎麼幫忙?”
“對對,睿睿成績不好,你女兒成績好行了吧?我不指望你幫忙了,連個工作都不肯幫我弄妥,我還能指望你什麼呢?”
啪——
苗靜狠狠的撂下電話,氣得胸口一陣陣起伏。
從出事到現在,她沒少接到各路親戚的電話,在她看來,這些全是過來看她笑話的,尤其是那些原先不如他們家的親戚。可她沒想到的是,連一貫跟她關係最好的親妹妹,也這般靠不住。不就是讓幫著找個體麵的工作嗎?至於這麼埋汰人嗎?
她是這麼想的,她三妹也氣到不行。
市人民醫院也是屬於事業單位,但醫療係統本來就是自成一體的,往裡麵塞人可要比其他單位難上千百倍。假如苗靜願意當個護工,那倒是沒什麼問題,可她明顯不是這麼想的,她是想尋一份看著體麵,實際上又很清閒,同時福利待遇還很不錯的工作。
這根本就不可能!!
儘管在親妹妹那邊碰了壁,苗靜依然沒有徹底絕望,她覺得以她多年的工作經驗,想要再找一份比先前更好的工作,是輕而易舉的事情。然而,等她真的開始靜下心來認真找工作時,才發現事情根本就沒有那麼簡單。
在閒職上待了太多年的她,根本就沒有掌握任何技能,偏生她本身的學曆也不高,僅僅是念完了高中而已。這個學曆,假如放在二十年前,她剛進入社會的時候,那是挺不錯的,幾乎是想找什麼工作都可以。可現在……
零五年,大學生早已不是天之驕子了,除非是Top10名校出來的。而高中畢業生的競爭力,幾乎為零。假如在這個前提下,再加上應聘者已經年近四十,現在又是六月底的畢業季,哪怕去掉新聞那個事兒,也依然沒人願意聘用她。更彆提,她本人還挑剔得很。
薪酬福利太低的,不去;工作地點太遠的,不去;職位名稱聽著檔次太低的,不去;需要加班且一周隻休息一天的,不去;工作強度太大的,不去……
人為的給自己設定了無數的障礙後,能讓苗靜中意的工作,唯一不是搶手貨,人家都不需要麵試,一聽說她高中學曆年近四十,就直接拜拜了。
連著一周時間,苗靜碰壁無數,她幾乎把所有報紙的中縫廣告上的招聘電話都打了一遍。從最初兩天的高標準嚴要求,到後麵不得不降低了要求,隻要工作體麵強度不高無需加班,哪怕薪酬福利低一點也沒什麼關係。
可對方顯然不這麼認為,我出錢請你來工作,你還嫌棄不夠體麵太辛苦?那你還是走吧。
轉眼,七月已經到來,苗靜一無所獲,倒是六月的電話費單子把趙國昌嚇得著實不輕。
兩百多的電話費,三百多的電費,一百多的水費,以及不到一百的煤氣費。
光這些生活繳費就需要將近七百塊。
如果再算上手機話費、物業垃圾費、網費,以及一家三口的吃喝等等,差不多要五千元
憑良心說,一家三口的日常消費,每月花個五千也不算特彆多,尤其趙家這邊,先前也是這麼過日子的。隻不過,夏天的話,假如不待在家裡,起碼空調費能省下不少。
以前也是這麼過日子的,上個月最多也就是電費和電話費上麵支出略多了些,旁的其實沒什麼太大改變。然而,一算下來還是頗為壯觀。
五千塊啊,多少人一個月能賺五千以上?以前的趙國昌當然可以,工資本來就不低,各項福利林林總總的加在一起,比工資還要多出個兩三倍來,更彆提還有彆人送的各種禮物超市卡。而且苗靜也是在工作的,她的工資也不少,又因為工作之便,家裡平常用的一次性杯子牙膏牙刷毛巾肥皂沐浴露洗發水衛生紙等等,都是從單位裡順手拿的,這裡也能剩下個幾百塊。
現在,家裡隻剩下趙國昌一人上班了,工資消減的幅度倒不是很大,可他原先也不是靠工資過活的。
趙國昌猶豫再三後,還是找苗靜說了家裡的情況。
儘管家裡的存款還有不少,可他現在每個月的工資僅有四千出頭,年終獎應該還是有的,但也多不到哪裡去。以後想要攢下錢怕是很難了,所以先前的存款能不動用儘量就不要動用。也就是說,一家人的消費,包括每季要添置的衣服,偶爾要買的大件等等,全部算在一起,最好控製在四千塊以內。
這麼一算下來,日常消費就不能超過三千了。
苗靜驚呆了。
他們夫妻倆一直都是雙職工,哪怕剛結婚那陣子,也沒為錢操心過。這是因為,已故的趙家阿公是個有本事的人,在七八十年代,各家各戶都為了房子的事情吵翻天使,趙家阿公憑著自己的本事,不光置辦了現在位於縣城的那個百餘平方的房子,還攢下不少錢用於幫襯兒子。
就在彆人家要贍養老人時,趙國昌完全沒有後顧之憂,他和苗靜倆人的工資全部都是自己用的,就連當初單位分房子,需要交五千塊的房屋補貼款,也是趙家阿公幫忙出的。
結婚二十年了,第一次,苗靜被告知以後要控製消費,可問題在於,她不覺得自己先前有多大手大腳啊!
家裡的米油沒了,去超市買一袋泰國香米拎一桶金龍油不是很正常的嗎?你說還有便宜的?可便宜的不好吃啊!還有醬油米醋味精等調料,她都有用慣了的牌子,以前也沒人說過她,畢竟早先她去超市購物都是拿的超市卡,誰也不會在意她買貴了幾毛錢。
還有趙睿這半年裡,一直在喝的各種補湯,基本上吧,各種食材都能在超市裡買到,儘管處理好的比外麵擺攤子散賣的是貴了一些,可既方便又衛生,優點還是有不少的,貴一點就貴一點唄,也是沒法子。
再就是一家人吃的水果,苗靜是個趕時髦的,自打發現了超市卡的妙用後,她就極少去菜市場了。有時候超市裡的水果看著不怎麼新鮮,那她也是去水果店的,你說街邊路口的水果攤?不去不去,賣相不好也就算了,總是短斤缺兩的坑她也忍了,關鍵是品種太少了,像睿睿愛吃的芒果菠蘿獼猴桃,全沒有,這怎麼買?
苗靜也給趙國昌算了一筆賬,網費省不了吧?天氣這麼熱每天洗澡免不了吧?電扇空調總要用的吧?水果肯定要吃的吧?還有睿睿讀書那麼辛苦,補湯是必須要有的。
林林總總算在一起,苗靜覺得省不了,沒法省,最多最多她以後不再家裡打電話了,電話費方麵應該能省下一百來塊。
倆人正為日常花費較勁兒呢,趙睿晚自習下課回來了。
“媽,我飯卡裡沒錢了。”
苗靜懵了一下,然後才噢噢噢的答應著:“明天我給你去……還是你自己去充吧,知道在哪裡充嗎?”
本來,對於趙睿的生活瑣事,苗靜都是一手包辦的,包括學校的飯卡。因為飯卡不光能在學校食堂用,也同樣可以在學校裡麵的小超市使用,比拿著錢買東西方便多了,更不用擔心趙睿去校外攤子上買吃的吃壞肚子。因此,每回苗靜都是一口氣往裡麵充個一千塊的,也不用趙睿提醒,每次她都有算著的,琢磨著餘額不多了,就會提前去學校食堂旁邊的小窗口再充一千。
可最近,因為瑣事壓身,苗靜就把這個事情給忘了。又想起她在市一中算是個“名人”了,就想著讓趙睿自己去充卡。
趙睿聽到這話後,猶豫了一瞬:“是在食堂裡麵充錢嗎?”
“算了算了,還是我明天跑一趟吧。”苗靜最終還是放棄了讓兒子自力更生的打算,決定明天趁著老師學生上課的時候去一趟,這樣應該沒什麼人會注意到她。
趙國昌眉頭緊鎖的看著妻子兒子,想說什麼,可到底沒說出口,隻擺了擺手,回書房了。
貧賤夫妻百事哀。
這句老話並不是說說而已的,假如是一開始就窮的,興許熬一熬也就過去了,可驟然由富轉窮的,心理落差會非常非常的大。尤其是,手頭鬆快慣了的人,一下子讓緊一緊,這是無論如何都做不到的。一方麵是做不到,另一方麵也是不知道從何下手。
空調買都買了,總不能當擺設吧?每天洗澡都習慣了,難道真的掐時間讀秒洗個戰鬥澡?更彆提一日三餐了,早飯新牛奶加荷包蛋,不是很正常的水準嗎?中午趙睿是在學校吃的,一葷一素也不算多,又因為在發育期,課間去學校的小超市裡買個麵包買瓶飲料也很正常的。至於晚飯,難道一家人能安安穩穩不慌不忙的坐下來吃個飯,三菜一湯總是要的吧?
哪裡能節約?她已經很節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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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國昌家裡亂成一鍋粥,趙國運家最近的日子倒還算不錯。
袁藝已經在縣城裡待了一周有餘了,一開始,無論是奶奶家還是外婆家邊上,總有些好奇心旺盛的人攔住她問這問那。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加上在她這兒也確實問不出個所以然來,慢慢的,人們也就歇了這份好奇,過自家的小日子去了。
二舅媽也鬆了一口氣,雖說她習慣了被人指指點點說閒話,可她又沒毛病,能過清淨日子是最好的。
盤算著袁藝來縣城也一周多了,以她對小姑子趙秋萍的了解來看,應該是不會給孩子太多零花錢的,能給個十塊八塊就算不錯了,這都一周了,肯定花光了。
這般想著,二舅媽邀請袁藝一起去超市逛逛。
這一周以來,袁藝雖然不是每天過來報道的,不過也來了三四趟,來的次數不算多,但待的時間卻不短,基本上都是上午九點這樣過來,吃過午飯,再痛快的玩個一下午,快傍晚了才往奶那邊跑。
袁老太也樂得如此,夏天做飯挺辛苦的,袁藝跑了,她就可以給自己下碗清湯麵,或者直接去買一塊錢的涼皮,自己拌著美滋滋吃一頓。吃飽喝足還能跟老姐妹們好好聊聊,她年歲大了,經曆的事情也多了,反而不在意那些閒話,再一個,閒話又不是衝著她來的,本來就沒什麼好介意的。
對袁藝來說,這幾天已經跟圖圖混熟了,也摸清楚了圖圖的脾氣,不怕它突然伸抓撓自己了。於是乎,袁藝提出由她來抱著圖圖出門。
二舅媽一臉心疼的看著她,隨後將圖圖交給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