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界,淩波仙城。
又到了每五年一度的月牙限定狂歡節,但淩波仙城早幾個月便格外熱鬨,合歡宗弟子們紛紛從宗門內趕至此地。
對他們而言,這月牙限定狂歡節可不隻是買賣物資那麼簡單,他已然還包羅了外交、尋求姻緣等一係列活動。
距離蘇宸和秦楚陽跟隨蘇凜冰前往上界已過了二十年左右,但即便他們不在,雲龍風虎盟在孔文彬等人的帶領下發展地愈發強盛,前些年更是一舉擢升為乙級盟族,在淩波仙城內占據了一番話語權。
如今,雲龍風虎盟的本部坐落於乾元盟西南角一個較為僻靜的角落,但實際上合歡宗弟子本身便帶著一團團流量,選個僻靜的角落則是為了防止人流過大造成擁堵。
“宗門大比都已過去兩屆,風雲榜與美人榜也兩番變動。沒了蘇師弟,著實少了點兒樂趣。”
駱天磊伏首桌案,身前是十數枚玉簡,玉簡上記錄的乃是雲龍風虎盟附屬下店鋪的每一筆收支,很難想象如此龐大的工作量卻並未讓他為難,反倒是舉止從容,習以為常。
作為雲龍風虎盟的財務,駱天磊如今是遠近馳名的商人,築基後期的修為也不差,再加之其骨齡不大,便頗得尊敬。
而在他身旁,還立著一位神采英拔的男子,對方赫然是掌管著諸多事務的孔文彬。
“駱師弟,觀你今日喜形於色,想必近日的收支應當頗得你心。”
駱天磊笑道:“可不是麼,這不是月牙限定狂歡節要召開了麼,這三日咱們店鋪的收益顯著增長,想必今年或可登上新高!”
“如若是這樣,那的確是一件喜事。”
孔文彬點了點頭,語氣微微一頓,感知到了什麼事,蹙眉道:“淩波仙城的守衛修士剛剛傳來消息,又有幾個尋釁滋事的修士被抓獲,貌似是哪個家族的子弟,目高於頂,想要某件物什結果資金不夠被拒,最後才惹出這等麻煩事。”
“嗤~也不知道是吃了哪門子的熊心豹子膽,整體就知道橫衝直撞,莫不是他們覺得自己能捅破天?毫無自知之明。竟敢在我們的地盤上撒野,真是欠吸,不過連我們的底都探不到的細軟之物罷了。”
駱天磊沒有抬眸,而是沉浸在記賬的快樂中,一心二用:“今年倒是一片風平浪靜,論起混亂,十年前不是還有莫名其妙挑釁咱們的麼?奇葩隻會越來越多,吸乾了丟了就算了,咱們又不是沒見過大風大浪。”
“師弟所言不虛。”
話雖如此,但孔文彬心中總有一種莫名的危機感難以散去,眉心不住跳動,仿佛即將有大事發生。
修士的預感一向是很玄乎精準的。
“駱師弟,近來可否有大事發生?”
駱天磊這時候才奇怪地看向孔文彬。
“若說近來大事,便唯有蘇依師妹遊曆歸來,結得金丹之事了,不過這是一樁喜事,當日我等還小小地慶祝了一番。”
旋即他又換上了一副關切的表情:“孔師兄這般心神不定,是否是觸摸到突破的門檻,亂了心神?不若與師弟共赴巫山,一番酣暢淋漓後,憂思自可消除。”
“嗯,不必了。”孔文彬直接了斷地拒絕。
駱天磊被拒絕,也不生氣,隻笑道:“那麼師兄不妨去幫助正在忙活的師兄弟姐妹去,這賺來的靈石,整個雲龍風虎盟都有一大份。”
“嗯,也好。”
語畢,孔文彬退離。
二十年的時間,蘇宸與秦楚陽昔日親友身上的變化不可謂不大。
諸多原本修為在練氣期的修士築基成功,而築基期的修士也平均提升了兩個小境界。
當年修為在練氣後期的靈芸溪、溫元義、英湄等人,早早便先後成功築基,如今的修為大體都在築基中後期。
不過最出乎意料的,當屬蘇依了。
自打蘇凜冰前往上界後,蘇依便在外遊曆,不僅結實了諸多同道,自身的修為也跟坐火箭似的飛速躥升,超越了一眾師兄弟姐妹,縱然與當年的蘇宸相比,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而在十年前,她更是以築基後期的修為摘得了風雲榜的次席,惜敗於榜首的開劍宗弟子。
想要取得這等好成績可不是易事,十年前,孔文彬、蘇月怡等一眾出色的合歡宗弟子,與同輩的開劍宗弟子爭鋒,最終以五人登入風雲榜前十的絕佳成績,刷新了開劍宗的霸榜記錄,合歡宗普天同慶。
蘇依也就繼蘇宸之後,成為新一代天驕,發光發熱。
思及此,諸多與蘇宸為友的修士便不由感慨:“如今蘇依師妹如日中天,也不知當年那位‘星豔仙男’如今是何模樣。”
蘇宸在美人榜上的名號實在是過於響亮,以至於他雖然以“冰辰霸王拳”的姿態,首次以合歡宗弟子的身份奪得風雲榜榜首,但卻敗在了這個稱號的魔力之下。
當然,若是蘇宸本人知道了眾人所想,怕不是要直接攻打入存菊堂,用壯碩的猛男大拳頭,在給他定下美人榜稱號的修士身上一陣瘋狂輸出,讓對方知道向日葵的花盤為什麼這麼大!
隨著淩波仙城內越來越多的合歡宗弟子與開劍宗弟子前來,又一場盛大的“宴席”便拉開帷幕。
與淩波仙城的喧鬨鼎沸截然相反,近日,合歡宗反倒是因為諸多弟子外出,而顯得冷情了不少。
合歡宗烽樊峰,蘇依的峰頭。
此時,木氣下沉,火氣上升,在外看來便是一道奇異天景,周遭靈氣動蕩,想來是這位新銳又突破了一個小境界。
但若是有人在此,便能注意到,這位氣質溫婉柔和的秀美女修,眉目中間卻聚攏著一層濃鬱到難以散開的黑氣。
這股黑氣如同存在生命,猶如心臟般發出平穩有力的鼓動,而在她本人沒有察覺到的時候,心臟處仿佛有什麼東西正在破殼,等待羽化成蝶的那一刻。
“咚、咚、咚……”
黑氣每每震動,便讓蘇依的表情扭曲一分。
“合歡宗……殺!殺!殺!”
“報仇!蘇凜冰該死!死——”
“啊啊啊——!合歡宗該當滅門!該死的正魔道全都該死!”
“沽名釣譽、顛倒是非!”
“魔便是魔,何來正邪之分……覆滅一切,屠儘天下!”
黑氣在蘇依的耳畔處低喃,便是她刻意用清心咒摒棄外物乾擾,可這道聲音卻陰魂不散,像是直接灌輸至她的識海中一般,令她逐漸心神失守。
在蘇依腦海中響起的聲音,是一個喑啞的男聲,光是聽著,便好似能在腦海內勾勒出對方的身形相貌。
如若蘇凜冰在此,必定會有所察覺:正在蠱惑他女兒的聲音,正是出於當年為他親手擊殺的天魔宗宗主!
天魔宗宗主已經死得不能再死,連神魂都被蘇凜冰親自抹除於天地之間,可他的影響卻並沒有被根除。
當年,蘇宸和秦楚陽從天魔宗修士手中偶然發現禁忌的鬼種魔子,將之淨化,得到消息後,天魔宗的一切汙穢最終被幾位宗門宗主的合力淨化。
但是,天魔宗宗主在世時卻掌控了一門秘法,將鬼種魔子以種子的形態培養於九重界鮮為人知的一角,而他的殘念——對蘇凜冰、合歡宗甚至天下的怨恨,都化作魔種自帶的邪念融入其中。
當魔種傳播被傳播之時,蘊藏於其中不斷被培養、壯大的邪念便四處蠱惑人心,如同病毒般傳播開來。
最終,這魔種不斷壯大,集結成一股難以擰斷的力量,甚至驚動了在外修行的雪狐族妖修,讓他們先後返回迷域寒沼。
而蘇依,赫然是被影響的修士之一。
但她又不僅僅是單純被影響而已。
她的心臟處含有林淼淼種植的魔蠱,隨著後者身死,她的記憶被石弈封印,因此她的魔蠱便得以沉眠,原先被蘇凜冰斷定,在她成為元嬰期修士之前,並無大礙。
隻是,她體內的魔蠱,卻在魔種魔氣的影響下複蘇,並且直接影響到了她!
於是她成了魔蠱宿體,又進一步成為了魔種母體,刺激了她的修煉速度,卻也逐漸開始掌控她的神魂與肉身。
這一環中還扣著一環,實在很難想象出自巧合……實際上,這也並非是巧合,而是滅靈閣閣主許紫煙以防萬一留下的最後手段。
在潛龍淵被擊殺的二十多年後,曾經埋下的種子在無人知曉的陰暗角落,已然成長為一棵巨木,待巨木徹底成熟之時,上頭必定生長著白骨累累。
“住口……住口!”
蘇依如同遭遇雷擊一般,渾身震顫,真元沸騰,逆行經脈,痛苦不堪。
“給我滾——!”
她怒叱一聲,已然拚儘全力在反抗魔蠱與魔種的雙重施壓。
“你……不是想要殺他麼,那個藐視你、踐踏你的爹。”
“說白了,隻因你是女子,你合該不如蘇宸。”
“女人,乾不成大事,隻能淪落為低賤的貨物,被男人們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這個世道,是時候做出點改變了。”
“你不僅恨蘇凜冰,你更恨這個男尊女卑的世道。憑什麼那些個下流男子被稱頌風流,而你們卻隻能被沉入水塘?”
“是的,你很恨蘇凜冰!恨蘇宸!恨蒼天大地!你的恨深埋於心,隻消一點火星便能成就燎原之勢。”
蘇依像是被戳中了內心深藏最深的秘密,她不住地搖頭,隻慌忙地回應著這個聲音,卻全然沒注意到,不知何時,這個聲音從喑啞的男聲,變成了柔和似水的女聲。
——與她自己,如出一轍!
這便是由內而外的心魔了。
“我沒有,那是以前,現在……現在……”
蘇依的聲音漸漸微弱。
她像是一個無助的孩子,企圖用柔弱纖細的手臂將壓在自己身上的重物推開。
然而後兩者就如同兩座大山,饒是蘇依調動渾身解數,卻被引出自身心魔。
反抗漸漸無力,她最終被慘然壓製。
在意識消散之前,她發出了一絲尖銳的慘叫,如同指甲抓撓在琉璃鏡上,劃出一道道痕跡,充斥著絕望、憤怒、怨恨等諸多負麵情緒。
“啊啊啊——”
籠罩在烽樊峰外的天光異象驟然破碎。
方圓百裡之內,修士們都聽到了這一聲仿佛來自於地獄深處的尖叫。
崔鴻羽等合歡宗長老們悚然一驚,紛紛趕至蘇依所在的峰頭,但是還未靠近,便被一股渾厚的真元震得倒飛千米。
其中,長老雲熙然逆流而上,打算強行施法,將蘇依打暈,讓她不至於對合歡宗造成影響。
無數修士仿佛聽到了某一種號召。
在某處小城的客棧內,三五成群的修士正在熱切交流,而其中兩個修士卻驟然爆發出一股殺氣,施展真元向遠處遁行。
不少修士都爆發出一股超出尋常狀態許多的速度,即便是身旁的友人打算勸阻,卻也有些力不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