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美酒(二十)(1 / 2)

夜裡的風本就寒涼, 更彆提鬼澗崖如此險峻的山頭, 森寒的夜風自狹窄的甬道中呼嘯而出,吹動著晃動的燭火。燭火幽幽, 照亮了這一座小小的寨子。

寨子外,正站著一個翩翩少年,嘴角噙著一抹淡淡的笑,夜風吹起他的衣袍,竟有幾分仙人之姿。

李有成簡單行了個禮,溫聲道:“小子李有成,在此等候多久了,請諸位隨我前來。”

說著, 他將寨門一開,現出裡麵的景象來。

裡麵空空蕩蕩的, 除了幾個照亮黑夜的火把, 連個人影也見不著。四下靜悄悄的,隻聽得見火焰燃燒的聲音。

明明眼前隻有李有成一個人,可所有人俱是忍不住提起了心, 互相對視一眼,這才邁開步子跟著對方走了進去。

一直走到內院,李有成才停下了腳步,他笑道:“請諸位在此等候片刻,小子去拿個東西,馬上便回。”

那道白衣人影很快便走進了門內,四下陰森可怖, 封琪縮著脖子往沈臨淵身邊躲了躲。

“這小子瞧著也太滲人了些,你說他待會不會給我拿個人頭出來吧。”

一想起白日裡,與他對視的那個已經腐爛了的頭顱,封琪隻覺得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涼意從腳底直衝頭頂。他打了個哆嗦,伸出拇指和食指,小心翼翼地捏住了沈臨淵的衣擺,慫得像個小鵪鶉。

“……”沈臨淵麵目表情地扯下他的手指,凜著眉眼將四周的景色全都收入眼底。

這寨子顯然是新建的,除了李有成此時進去的房間以外,其餘的地方儘是用些破布給簡單遮了遮漏風的地方。

他和越風清住了那麼久,自然知道對方有多畏寒。平日入睡時,若是門窗沒關好,他就會縮成蝦子似的一團。

捏了捏手心,沈臨淵的眉心間難得帶上了少許戾氣。

不多時,李有成便回來了。

與封琪的猜測有些相似,他的手裡拿的雖然不是人頭,卻是一個牌位,上麵清楚的寫著濟靈君之靈位。在這幽暗的山林間,顯得異常詭異。

李有成捧著父親的牌位,臉上卻仍舊掛著謙和的笑容,就像是一個虛心求教的學生,他衝著越恒深深作了個揖,然後道:“越大人好久不見,不知大人可還記得小子?”

越恒的神色變都未變,他隻說了兩字:“記得。”

“不愧是大理寺卿大人,記性過人,小子佩服。”李有成摸索著手裡的牌位,忽而扯出了一抹近乎諷刺的笑,目光灼灼,緊緊盯著越恒,他道:“隻是不知向來公正廉明的越大人,斷案多年,可是問心無愧?”

此言一出,四下皆靜,所有人都想到了當年鬨得沸沸揚揚的濟靈君案。拯救了整座樊城百姓姓名的義士,最後卻落了個家破人亡的下場,實在令人唏噓不已。

聞言,越恒的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他朗聲道: “老夫受命於君,斷案數年,向來問心無愧。”

“好一個問心無愧。”李有成一瞬不瞬地緊盯著越恒,眼底的諷刺幾乎化為實質。

“可我卻不這麼認為,當年先父殺貪官,開糧倉,才救下滿城百姓。他並不怕死,可你們這群偽君子竟然在他死後,還要藏住他身上的功績!”

“高堂廟宇之內,夜夜笙歌,卻不聞百姓啼哭之聲,簡直荒唐!”李有成忽然放聲笑了幾下,接著他的目光在學子們的身上一一逡巡而過,啞著嗓子道:“便是青山書院這座聞名天下的學府,也是藏汙納垢的肮臟地方。”

“瞧瞧你們這群人,雖然穿著同樣的衣裳,可內裡卻早已被分成了三六九等。”

“寒門學子,苦讀十數載,付出不知多少艱辛才能考入的書院。那些官家少爺,便是平日裡吃喝嫖賭,不學無術,得了祖宗蔭蔽,不費吹灰之力就能進去。”

“天理何在?公正何在?”李有成不停歇地發出數聲質問,最後一聲更是震得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小子不才,鬥膽再問越大人一聲,這世間理法當真公正?您當真問心無愧?!”

猶如驚雷炸響,李有成的話震得所有人的心頭砰砰直跳,一時之間竟然找不出什麼反駁的話。青山書院中向來不乏寒門子弟,此次出來農耕的寒門子弟也有不少。李有成這番話,卻是讓所有寒門子弟的心血都沸騰了起來。

是啊,同樣都是人,憑什麼有些人出生便擁有了一切!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得到他們想要的東西!

四下騷動起來,寒門子弟與旁的官宦子弟兩看相厭,曾經相處還算融洽的同窗如今竟分出了涇渭分明的界線。

越恒遲遲沒有作答,李有成更是得意,逼近幾步,朗聲道:“怎麼了?越大人,是不是說不出反駁的話了?”

正在這僵持之際,沈臨淵卻忽然笑了一聲。這笑格外格外清晰,刹那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信步走了出來,身著華服,腰佩美玉,正是李有成字字討伐的“官宦子弟”。

沈臨淵也學著方才李有成的樣子,簡單行了個禮,道:“學生沈長嶽,聽了這麼半天,倒也有些許疑惑了,不知這位……李兄台能否為學生解答一二。”

李有成的目光在那錦衣華服上停留了片刻,最後停駐在那張冶麗俊美的麵容上,厭惡地挑起眉峰,良久才道:“但說無妨。”

沈臨淵豎起手指,問:“第一:敢問李兄方才所言,可指我大夏朝官宦子弟都是碌碌無能之輩?”

李有成冷哼了一聲,道:“然也。”

沈臨淵迷起眼,豎起第二根手指,又問:“敢問李兄平日裡所見寒門子弟,儘是些孜孜不倦之輩?”

李有成一愣,瞬間明白了對方這兩個問題的含義,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作答。愣了片刻,他才露出幾分微惱的笑意,吐出兩字:“詭辯。”

“非也非也,李兄所言差矣。”沈臨淵收回手,一雙桃花眼灼灼逼人,他道:“方才李兄那番話,讓人窺見了一片赤子丹心。可歸根結底,卻出了些岔子。”

沈臨淵手執折扇,一搖打開,遮住半張臉,繼而緩緩道:“李兄說得也未免太過絕對,有以偏概全之嫌。”

“我見識雖不多,卻也知曉官宦子弟,有愛美玉財帛的庸才,卻也有勤奮踏實的真才。寒門子弟,有孜孜不倦,寒窗苦讀,一朝折桂的傳奇,那等碌碌無為,自暴自棄的庸人卻也不勝枚舉。”

他笑著搖了搖頭,繼續道:“李兄將人看得太簡單了。”

“有人身處泥淖,也出淤泥而不染。可有人縱是前人給他搭出一個似錦的前程,他照樣活不出個人樣。”

“便是你說的那些達官顯貴,往遠了去說,祖上都是地裡刨食的貧民。”

“我朝科舉盛行,百年之前,聖陽太後即位時,不論男女,隻需有才便可青雲直上。便是今時今日,寒門子弟想要謀求一條出路,也遠比先前來得容易。”

“李兄說的不公正又從何而來?若說是祖山蔭蔽……”沈臨淵半抬著下巴,有些倨傲地說道:“我先祖固守邊疆數十載,骨肉分離數十年,直至歸西之時,也不能一家團聚。為守這大夏王朝,我先祖多少兒郎戰死沙場,這份榮耀是用滾燙的鮮血與邊疆的風雪鑄就的。”

沈臨淵忽然解下自己身上的衣袍,露出精壯的身軀,讓所有人都吃驚的是,他的身上竟然遍布著各式各樣的傷痕,更有甚者,有些傷痕已經有了些許年頭,看上去觸目驚心。

“這些傷,自我幼年時便深深烙印在了我的身軀上。我的母親,雖然荒唐,卻也忠君愛國,時刻不忘先祖遺訊,時刻磨練著我。”

話至最後,他側過頭看向李有成。

“這份榮耀,你若是想要,那便拿去。”

原劇情中,沈長嶽時刻流連煙花場所,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端和縣主施加的壓力與責任太大,這個懵懂青蔥的少年不想去背負,因此荒唐了好幾年。直到喜歡上喬安,為了心愛的女子,才陰差陽錯走上了母親為他鋪就的道路。

沈長嶽最愛的是江南煙雨下的美人,泛一葉輕舟,飲好酒,快意人生,可最後,卻獨自守在邊疆,與漫天飛雪黃沙相伴,熱血拋灑,便是最後名垂青史,可他的愛與魂卻都已經葬在了京城。

所有人都被沈臨淵身上遍布的傷痕震得愣在了原地,誰都沒想到平日裡這樣一個吊兒郎當的紈絝少年,竟然還有這樣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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