辨我雌雄(十)(1 / 2)

沈臨淵和越昭涯在白天隻是稍微打了個盹兒,休息了片刻,第三夜便已悄然降臨。

王先生和金洋似乎鬨了矛盾,白天時,沈臨淵幾乎沒怎麼見到金洋,到了夜裡,王先生卻又閉門不出。

沈臨淵冷眼瞧著,卻不打算多管。他看著金洋,開門見山道:“什麼時候走?”

金洋像是才被對方喚醒,他不悅地揚了揚眉,緊緊盯著那扇緊閉的木門,隱忍著握緊了雙拳,良久,他才收回視線,站了起來。

“現在。”

貞明村丟了兩個村外人,不論是白天還是黑夜,都有人在四處搜尋。隻不過白天來打探的那些人,都被金洋給擋了回去。而此時入了夜,金洋卻更顯從容,領著沈臨淵和越昭涯輕巧地避過那些搜查的人,拐了幾個彎兒,竟是又回到了昨日那片墳場。

零零散散的墓碑分布在四周,眾人幾乎被包圍在其中,微弱的光亮在此刻看來也憑添了幾分詭異。在這樣的環境中,金洋似囈語般緩緩開了口。

“第一個死去的,是一個秀才的弟弟。”

“那秀才是個不學無術的懶貨,拿了家裡的積蓄卻沒有好好讀書,反而是花天酒地,日日流連於煙花場所。每每回家,便哄騙他的父母和弟弟,說他讀書費錢,惹得年邁的父母拖了一身病也不去治,年幼的弟弟為了湊錢去做長工,結果累跨了身子。”

“就這樣他一直哄了多年,直到有一年,他弟弟偷偷來看望他,正好看見他引以為豪的兄長正站在勾欄院的門口,與花枝招展的姑娘拉拉扯扯。旁邊正走過幾個學子,眼露憤慨,小聲嘀咕了幾句,恰好被弟弟聽見了。”

“原是他那位好兄長早在一年前就被書院退了學,什麼等我將來高中,就帶你們過好日子,都是謊言。他那位好兄長,讀了這麼些年書,學問不好,說謊倒是在行。”

金洋說到此處,譏諷地冷笑了聲,他一眼望向某個墓碑,邁步走了過去。

那墓碑四周很是乾淨整潔,沒有雜草,似乎有人定期打掃過,然而與周圍的乾淨整潔不同的是,那墓碑上竟是按滿了一個又一個血手印,甚至於,碑身上還有坑坑窪窪的痕跡,像是被人泄憤似的擊打過。

沈臨淵擰著眉辨了辨,依稀認出墓碑最上麵是個李字,一瞬間,腦海中某些零散的記憶拚接成線索。

他的目光鎖在那個李字上,沉聲道:“李二郎曾說過,他在鎮上有個兄長,學問做得極好。”

“嗬。”金洋發出一聲嗤笑,不知是在嘲諷對方的愚昧,還是自欺欺人。他的指腹慢慢滑過那些坑坑窪窪的印記,“若真是敬愛的兄長,他便不會殺了對方。”

“最先和我交易的就是他。”金洋緩緩側過身子,黝黑的瞳孔在一瞬間變作猩紅,越昭涯一下子繃緊了神經,而沈臨淵卻依舊是那副好整以暇的散漫樣子。

金洋難得正眼瞧了瞧了他,笑道:“你這個小鬼倒是有趣的緊。”

“多餘的奉承就不必了。”沈臨淵懶散地打斷對方的話,“比起這些,我更想聽接下來的故事。”

“接下來……”金洋曲起自己的右腿坐在墳包上,將頭緩緩擱了上去,左腿隨著他的身體起伏輕輕晃動著,緊接著,那雙猩紅的雙眸就露出了一個讓人毛骨悚然的冰冷笑意。

“我見到了人間地獄。”

自那日去鎮上,偶然窺見兄長過得是這些荒唐日子以後,李二郎一直過著渾渾噩噩的生活。

對於窮到極點,窮到可以出賣一切的家庭來說,哪怕是一些小錢,都可以成為互相殘殺的理由。

李二郎恨極了那個掏空家裡,不務正業的兄長,可那時他的理智尚在,就想先將兄長請回家好好談一談。

見到兄長後,他直接戳穿了對方拙劣的謊言。可誰承想,即便被戳穿了謊言,他的兄長也沒有悔改,反而聲嘶力竭地責怪他們,說他們根本不懂他在書院過的是什麼日子,因為窮,隻能穿洗得發白的衣服,因為窮,他買不起筆墨紙硯,因為窮,他要忍受來自同窗的譏諷……

聽著兄長一聲又一聲的抱怨,李二郎忽然愣怔在了原地,胸口悶悶的,怎麼也喘不過氣。明明在很多年以前,他的兄長還曾溫柔地拍著他的頭,告訴他:等高中了,就接他和爹娘去鎮上,過好日子。等安定下來了,還要教他讀書寫字。

那一瞬間,李二郎就像魔症了似的,他覺得眼前這個氣急敗壞的男人,一定不是自己的兄長,他口裡一邊喊著:“你把我哥哥還回來……”一邊舉起一旁的斧子,砍向了麵前的兄長。

身下人的掙紮和求饒他都聽不見了,李二郎心底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那個溫柔善良的兄長就會回到他的身邊!

鮮血流淌了一地,而這時恰好回家的李家夫婦,就親眼目睹了小兒子殘殺二兒子的慘烈現場。

越昭涯聽到這裡,胸口一陣翻湧,臉也有些發白。他不可控製地想起了最難堪的那段回憶,眼前都似乎蒙上了一層血霧。

他深深呼出了一口氣,悄悄握緊了掌心。

金洋還在繼續說著未完的故事。

李家夫婦並不知道大兒子的那些荒唐事,在他們心裡,大兒子從來就比小兒子優秀太多,聰明乖巧不說,還生的俊秀,嘴巴又甜,誰人見了都得誇上一句。

更不用提,大兒子還口口聲聲說這次科舉他有把握,考中了就能接他們去享福了。

美好的畫麵還在眼前飄著呢,卻砰的一聲被自家小兒子給砸了個粉碎。李母氣得胸口起伏,兩眼發昏,抓著手邊的農具就要打李二郎。

而那時,在李二郎的眼裡,父母和兄長一樣,是被邪靈霸占了身體,隻要把身體毀掉,他的父母,他的兄長都會回到他的身邊。

於是,隻剩下滿地血腥。

金洋就是被這滔天的怒氣和血海給吸引來的,他從未見過如此有趣的人類,覺得這實在好玩極了,就和李二郎做了交易。

“可我怎麼也沒想到,我早就被盯上了。李二郎剛剛轉化成功,我就被那群道士打成了重傷,丟進了這裡。”金洋望了望外邊籠罩著的那層結界,攤了攤手:“再然後,他們就在外邊下了結界,將我們都困在了這裡。這之後的事情,你們都知道了。”

之後,由李二郎開始,整個貞明村在漫長的歲月下,漸漸被同化成了一個隻剩下活死人的村子。

而始作俑者,正是心懷惡念的李二郎,和有心利用的金洋,以及……那群設下結界的道士。

從他們封印貞明村的舉動來看,他們清楚地知道“活死人”意味著什麼,所以設下結界,為的就是不讓這場災難擴大。

可如果真是如此,那應當早早有人過來肅清了這一切,不該等了百年之久,也沒人來處理此事。除非,他們有意讓貞明村的活死人繁衍生息。

想到這一點,沈臨淵眉間一跳,猛的望向金洋。然而後者卻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如此道:“多的,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修士設下的結界,困得住活死人,困得住修為低下的修者,卻困不住我。”金洋的掌間緩緩積聚起魔氣,接著對著結界拍出轟然一掌。

整個空間忽然劇烈地抖動起來,空氣急速流轉,幾乎要撕裂一切。

哢哢哢——

蒙在空中的夜幕四散龜裂,灼灼的日光投射進來,金洋眯著眼望向天空,露出了一絲懷念的笑。

“好久沒見過了,天亮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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