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跟淳寧郡主做了數年的婆媳，早就明白過來，當初的程氏多賢惠孝順，心裡也時常後悔，把那麼好的兒媳婦給磋磨沒了。
不過這些在心裡想想便是，如何不會當著兒子的麵表現出來。
齊世溫道：“您可知道，她現在如何了？”
老夫人一愣：“她不是死了嗎？”
之前世道那麼亂，一個和離病弱的女人如何在亂世生存？老夫人下意識以為那程氏早就死了。
“不，她沒死。”
老夫人冷啐一聲：“便是沒死，那些年世道亂地很，她肯定也不乾淨了，你可彆想著再把人娶回來，那我就是一頭碰死，也不會讓她過門。”
齊世溫歎氣：“娘，您可知道她現在在哪兒？”
“她在哪兒都跟咱齊家無關，彆想再攀上來……”
老夫人話還沒說完，便被齊世溫打斷道：“她在皇宮。”
老夫人完全沒想到程氏會在宮裡，“你見到她了？是不是她攀上了宮裡哪個貴人？既然如此她為何不幫你在皇帝跟前美言幾句，讓皇帝重用你？”
不等齊世溫回答，老夫人又道：“肯定是她攀上了貴人，就翻臉不認人。”
“那個沒良心的白眼狼，也不看看當時程家出了意外，是不嫌棄她克父克母，娶她一個孤女為妻的……”
“還有誰家和離，女子還帶嫁妝走，也就咱們齊家仁厚，讓她帶著嫁妝走，好在外麵安身。”
“大郎，你聽娘的，那個程氏肯定還想著能跟你重修於好，你彆被她騙了，她一個不乾不淨的女人，還傷了子嗣，以後就是個不會下蛋的母雞，你哄著她，讓她為你在貴人麵前多說幾句好話就行，千萬不能娶回來……”
齊世溫看著母親道：“娘，您可知當今國姓為何？”
國姓是在女帝登位，新朝建立時，便已昭告天下的，老夫人再無知也不可能不知道這個。
“自然知道，不是‘程’麼，這跟程氏又有什麼乾係，他們家是低賤的商戶，即便跟國姓一樣，也是天差地彆。”
“確實是一樣。”
“什麼？”老夫人沒明白過來。
“我是說，程氏的程，跟國姓的程，是一樣的。”
“當今女帝，就是您口中‘不乾不淨的女人’、‘不會下蛋的母雞’。”
“程氏不會替我美言，也不會因嫁不出去，想著跟我重修於好。”
“隻要她願意，便是一個寡婦，前朝郡王遺孀，也能擢拔為女相。”
“隻要她想，這天下俊傑男兒多得是人願意入宮侍候帝王。”
“您是不是想著，齊家那般害她磋磨她，她又為何不報複我們？”
“是啊，她為什麼不報複，一刀給我們一個痛快？”
齊世溫將屋子裡梳台上一麵巴掌大的銅鏡，拿至老夫人跟前，“您看看自己。”
“再看看我。”
“怕麼？”
“悔麼？”
“她要的就是這樣。”
就是想看我們這些人，害怕到極點，又痛悔萬分的模樣。
“啊——”老夫人突然像是看到惡鬼一樣奪過鏡子摔碎在地上，如瘋子一般尖利嘶喊。
她赤紅著一雙眼，瞪著齊世溫：“你是在騙我，大郎，你是在騙我對不對？”
“你一定是在騙我……”老夫人著了魔一般，不斷重複自語著這句話。
齊世溫不再去看她，理了理衣袖，轉身出了德馨堂。
老夫人想讓他再娶？多生幾個子嗣？
她這是生怕女帝想不起來，當初齊家怎麼害她失去孩子，又再也無法生育的原因？
齊世溫不僅不能再娶，而且他若想讓這一府的老老少少好好活下去，就得“斷子絕孫”。
便是如此，也保不齊女帝哪天一個不高興，追究起舊事來，送他們全家上路。
怕麼？
悔麼？
齊世溫曾有勃勃野心，為此不惜借他人之手毒妻殺子。
可他當初野心有多大，如今就有多後悔。
若早知道……
三日後，齊府老夫人急病去世，齊世溫上折子懇請辭官丁憂。
女帝閱之，準奏。
三年過去，齊世溫官位不複，轉而從商。
又數年過去，齊世溫生意做大，卻一直無妻無子。
安元十九年，齊世溫願將萬貫家財儘數捐於朝廷，隻求換得見女帝一麵。
女帝未要齊家之財，也未允其所求。
齊世溫纏綿病榻之際，回想當年，隻覺得他這一生過得無比諷刺。
他為了權勢，借淳寧之手毒妻殺子。卻不曾想到，多年之後，他害過的原配，反過來掌控他的前程生死。
她知他這一生最看重的是權勢，便奪了他的權勢，讓他這一輩子嘗受求而不得的痛悔。
老夫人心心念念為他娶一個門第高，身份尊貴的好妻子，到頭來，被他們迫害放棄的，卻成為這天下之主，當今世上最尊貴之人。
他和老夫人曾一度看不上程氏出身商戶，覺得對方一身銅臭，卻哪裡想得到有朝一日，他慶幸自己成了商戶，帶著齊家人找到一條活路。
昔日他出門在外，辦差之餘，和淳寧逍遙快活，留程氏在府中一日複一日的枯等，即便等到他回府，也難見上他一麵。
而如今，他傾儘所有，也換不來她的一麵。
當初得知程氏小產時，他第一反應是鬆了一口氣。因為他覺得，這個孩子來的不是時候，而且沒了一個孩子，他還會有彆的孩子。即使程氏因此不能生育，他也不缺女人為他生兒育女。
而後來……齊世溫不止一次地想，若是當初那個孩子保住生了下來，如今又會是什麼景象？
不管那孩子是男是女，都是女帝的後代，他的血脈，將來女帝百年之後，他們的孩子會榮登大寶，成為這天下新主……
可惜，這一切，都被他親手葬送了……
安元二十年，齊世溫抱憾病故。
齊家長房無後，二房女兒外嫁早逝，也未留下子嗣。按律家財充公。
女帝將齊家之財全送進福善堂，養活了不少孤兒幼童。
安元二十四年，女帝不顧朝臣反對，禪位於定江王程默。
程默繼位，改帝號為黎。
太平盛世，自此而始。
作者有話要說： 求收藏＾3＾
修了個bu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