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奴(四)(1 / 2)

平安知道自己的年紀不論是學武還是學道, 都有些過大了,且他身上背負著永遠洗刷不掉的弑母之罪,從幻境出來那一刻,他就做好了鈞天觀把他遣送下山的準備——鈞天觀自來是仙家手段,不可能沒人知道他在幻境裡遇到了什麼。

即使那位雲尊主應諾收他為徒,他也不敢奢望對方真的把他當成親傳弟子看待。

天地君親師,在大周,師徒關係自來緊密不下於親人。

那人一看便是高高在上, 不染塵俗, 是比孟仙人還要尊顯之人, 又如何會跟自己這樣爛到地裡汙泥沾到一起?

僅是有這種想法,平安就覺得羞愧自厭。

然而平安沒想到的是,待他第二天去了逐雲殿後, 雲尊主當真開始授與他道法。

一開始隻是一些微末道術, 後來雲灼甚至為他量身打造了一部道典供他修習, 以免他初期學的太雜, 或者走了偏路。

除此之外, 雲灼還看出了平安看似內斂冷靜的外表下, 深藏的自卑與自厭、怯懦, 於是便將其帶在身邊,宛如一個凡俗裡再普通不過的師父那般,手把手去教導他。

山中無歲月,平安更是覺得和師父相處的每一天都比以往縮短了無數倍似的,快到讓他晚上不敢閉眼休息, 生怕自己再睜開眼的時候,這一輩子就到了底兒。師父也離他而去。

平安其實沒有他自己想的那麼差,至少從身體天賦這一點而言,他確實是一個天生就適合修.真習道之人。

不過短短幾年,他便小有所成。

雲灼沒讓他一直待在這清冷的逐雲殿,關著門修煉。那樣也練不出什麼大成就。

在他有了自保能力之後,雲灼便帶著這唯一的親傳弟子入凡世曆練。

平安身上有些過於負麵的性情雖不是天生,卻也因為不正常的童年經曆和環境,深深刻進了骨子裡。

要想讓他蛻變,單靠修煉或者雲灼動動嘴,是不行的,解鈴還須係鈴人——

這萬丈紅塵給了他痛苦和心魔,終究還是要回到紅塵中去,才能讓他真正從中掙脫出來。

雲灼並未告訴平安她入世遊曆的原因,平安也不敢多加猜測,隻覺得師父所言所行必定有自己的理由,許是師父修煉需要罷了。

至於為何一定要帶上他,平安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在他心裡,不管師父走到哪兒,他都一定要跟著的。

他修為太淺,未必幫得上師父什麼,端茶倒水這些瑣事總能做得。

入世之初,平安隻覺自己跟這俗世格格不入。這種“格格不入”並非因為他如今是修士看不上凡俗煙火氣,而是他習慣性的自我厭棄,覺得自己這樣的人,沒人會同他一道。

雲灼把一切都看在眼裡,不過卻沒有出手幫他的意思。甚至要求他不能輕易動用術法,還把所有與人交涉的瑣事都交給了平安去辦。

畢竟他們這是在人間,不論衣食住行,總要有人去打理,還有路費資財……紅塵熙攘,利來利往也,沒錢在俗世堪稱寸步難行。

平安總不能眼睜睜看著超凡脫塵的師父,被那些黃白俗物沾染。

這樣一來,平安便不得不主動去融入這俗世,來往的人一多,不管是敵人還是朋友,那些人欣賞他,看得到他的優點,對他予以肯定,時間一長,平安自然不會輕易陷入自厭,更不會覺得自己一文不值,又或天生便該被人輕賤瞧不起。

雲灼帶著他走了許多地方,見識了人世百態。每當平安覺得迷惑惘然之時,總有雲灼在旁點醒他。

在賊寨長大的那些日子,曾是平安一輩子揮之不去的陰影,後來走的路多了,見的人和事也多了,平安再回想那段經曆時,竟然再沒了以往的痛苦和驚懼。

他是真的從那段過去中走了出來。

隻是唯一還有心結的,便是母親的死。

其實在母親愛上那個男人之前,並沒有任何對不起他的地方,雖然恨他,對他沒少打罵,卻也把他養大。

一切都在遇到那個男人之後變了。

平安至今能想起他第一次見到那個男人時的場景,一向脾氣不好的母親,坐在桌前,柔聲細語地給平安夾菜,告訴他,彭武以後就是他的爹。

平安自懂事起就知道自己是個沒爹的,因為連他母親都不知道他爹是哪個。

對於這個爹,平安也曾有過期待。期待像寨子裡其他正常孩子一樣,即使生在賊寨,也依舊有母親疼愛,有父親維護。

在最初,平安也確實短暫的得到過這樣幸福。

隻是後來隨著彭武放在他身上的目光越來越多,母親有所察覺,卻把這一切都歸咎於隻有幾歲的平安。

一旦彭武接觸平安,母親明麵上裝作什麼都不知道,背地卻對兒子肆意辱罵——

“他對你做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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