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談公事, 先上酒菜。
王佑顯然並未料到唐枕會將夫人一塊帶來,入席後他朝左右吩咐一聲,不多時便有一輛馬車停在了泰興樓門口, 車上下來一位雍容華貴的中年婦人, 正是王佑的夫人鄭氏。
相比起王佑, 王夫人倒是一副精明相, 一來就親親熱熱地挽住婉婉的手,仿佛與她是失散多年的親戚。
婉婉看了唐枕一眼,便和王夫人一起往樓上包廂去, 期間唐枕一直看著她們,在兩人要步上樓梯時, 唐枕忽然喊了一聲, “娘子。”
婉婉回頭,忽覺頭上一沉, 往發髻上一摸, 才發現頭上多了一根沉沉的金釵, 接著就聽唐枕道:“有什麼事不必慌張,照顧好自己, 我在這裡什麼都能聽見。”
婉婉聽明白了, 唐枕的意思是讓她有什麼危險就先拔釵子捅人。
她心裡嘀咕, 唐枕這也太謹慎了, 先不說她練了那麼久, 真要有什麼危險,也是王夫人更危險,即便王佑他們不懷好意, 那他們對準的也是唐枕啊, 費力對付她有什麼用呢?就算拿她來要挾唐枕……隻怕唐枕會先一步扭斷他們的脖子吧!
到了如今, 唐枕的存在就是最大的武力威懾,婉婉毫不擔心會有人這樣不識時務,真要發生這種事,婉婉看了一眼身旁親熱的王夫人,心想:我還可以抓住王夫人反過來威脅他們。
正端詳婉婉的王夫人忽覺後背涼颼颼,有些莫名地緊了緊身上的衣裳。
目送婉婉離開,唐枕這才回頭看向同坐一席的王佑,笑得分外純良,“我家娘子一貫嬌氣,要是掉了根簪子沒立刻給她戴上,等會兒她發現後又要發脾氣了,諸位切莫見笑。”
王佑含笑點頭,倒是他身後的謀士一個賽一個麵色僵硬。
剛剛,所有人都親眼瞧見了,唐枕隨手一拋,那根發釵就淩空插入了顧氏的發髻上,這樣精準的力道和控製力,叫眾人不由想起唐枕一根竹簽射落天上飛鳥的傳聞,一時間,桌上所有餐具都成了有可能將他們弄死的凶器,反倒是王佑大方依舊,唐枕觀察他好幾眼,確定王佑不是裝的,而是真的不害怕。
“我夫君是個實在的好人。”樓上包廂內,王夫人說起往事來,麵上就多了幾分追憶的光彩,“他雖然是出自大族,但幼年失祜,族中長輩又不照拂,後來品評時隻得了個不上不下的評語,剛剛來興州做個小官時,我們住的還是草屋。我那時每日都在抱怨,說嫁給他以後身邊連個伺候的侍女都沒有,早知他如此窩囊就不嫁他了。”
婉婉被勾起興趣,“後來呢?”
王夫人笑道:“他這人也是奇怪,旁的男人被內人這樣抱怨,就算不惱怒也沒有好臉色,就他整日裡樂嗬嗬的,我就罵他,日子都要過不下去了還笑得出來。他那時便說,有他一口肉吃便不會叫我吃糠咽菜。我那時候心裡還怨他,其實我一開始並不樂意嫁他,畢竟這人父母雙亡又無恒產,最要緊的是,生得也不俊,是父母約定娃娃親,為了守約才非逼著我嫁過來。”
“那幾個月裡我日日與他慪氣,身邊又無人照顧,便病倒了,是他日日劈柴燒水煮粥熬藥地伺候我,擔心叫人瞧見他給婦人洗衣裳,他每每半夜蹲院子裡搓洗,那時已經入秋,每夜都凍得手足冰涼……我那時就覺著,自己或許嫁對了人。此後過了好多年,他官位越升越高,我們日子越過越好,他果然遵守承諾。”
婉婉聽著聽著,想起了唐枕,眼睛彎了彎。
王夫人這時便拍著她的手道:“聽說你與安州王也是起於微末之時,當時唐家落難,可你依舊不離不棄四處奔波,還因此丟了腹中孩兒……當真是苦了你了。”
婉婉:……
謠言都傳到興州來了?
她低頭一笑,並不反駁也沒有附和,而是道:“我聽說王大人愛民如子,興州百姓皆愛戴他。”
王夫人語氣驕傲,“這是自然。”
婉婉:“隻是夫人自己過得美滿如意,可有想過其他女子是否也如此呢?”
王夫人一時沉默,片刻後才道:“世間男子多薄幸,隻是生做女兒身,實在無可奈何,隻能盼來世生投做男兒了。”
婉婉對這個回答並不滿意,從前,即便是她心裡有所不滿,也不會表現出來,隻是默默忍著,隻是不知什麼時候起,她越來越吝嗇於掩飾,忍不住想要讓彆人也和她站在一塊。
她伸手緊緊握住王夫人,預防萬一。
王夫人卻不知這一握,婉婉隨時可以將她變作人質,以為婉婉主動與她親近,心頭一鬆,開口道:“你我運氣好,遇著了好人,可是其他女子呢?這世上總是對女子苛求多過於男子,我們既然無力改變,索性不要叫她們醒來,就讓她們繼續渾渾噩噩地睡著,也好過醒來後無能為力徒增傷心。”
婉婉微微一怔,沒想到王夫人會說出這樣一番話。
她握住王夫人的手不由鬆開了,麵上笑容也真心了一些,“夫人,你說得對,可是我沒法讚同,處在你我這個位置,其實是有能力改變的。端看我們願不願意。”
王夫人不明所以,“要如何改變,總不能叫大人下令不許男人納妾狎妓吧!”
婉婉搖頭,“夫人要這樣想,就中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