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堂設在正房明間,許元姝跪在那裡,還能聽見裡頭的父親跟祖母壓低了的聲音。
許義靖道:“這棺材太過貴重了,佳寧是小輩,怕是壓不住這福氣。”
祖母:“有什麼壓不住的?她給你生兒育女操持家務,還不值得這一套棺材了?”
許義靖:“畢竟是給您備下的。”
祖母:“我說能用就能用!”聲音裡明顯已經帶了怒意。
許義靖重重歎了口氣。
許元姝下意識就朝靈堂中間的棺材看了過去,是楠木,看著極其厚重,據說能保屍身百年不腐。
她起身又去給母親上了柱香,下意識的往隻蓋了一半的棺材裡看了一眼。
母親身上的衣裳已經換了,穿著紅嫁衣是不能下葬的,頭發也梳得整整齊齊,腳上那雙鞋子也換了,臉上還擦了粉,塗了唇,看著跟——跟昨天沒有什麼兩樣。
許元姝忽然就愣在了那裡,她輕輕叫了聲“母親”。
可惜沒有回應。
不知道等了多久,她原本挺直的背忽然鬆懈了下來,母親……母親是真的死了。
她又跪在了靈堂前,一張張的往火盆裡放著紙錢,火苗夾雜著灰燼往上飄著,是這冰冷的靈堂裡唯一的溫暖。
父親扶著祖母從內室出來了,兩人紅著眼圈給母親上香。
祖母摸了摸眼淚,對萬媽媽道:“我那兒還有丫鬟看著,李媽媽她……算是忠仆,跟佳蘭一起下葬。這兩天你看著靈堂。”稍稍頓了頓,祖母又道:“天氣冷,叫他們多備些熱水。”
又對幾個孩子道:“靈堂的門關不得,風大,你們裡頭多穿幾件衣裳。”
許修誌渾渾噩噩的沒什麼反應,許元姝雖然抬了頭張了嘴,但是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來。
後頭三個庶女和許修成倒是應了聲是,許老太太歎了口氣,由許義靖扶著走了。
靈堂上的長明燈不能斷,蠟燭不能滅,香也不能斷,三個妹妹不上心,許修誌跪在那兒幾乎連頭都不敢抬,許修成幾乎是要貼在火盆上,不住的往裡放紙錢,所以許元姝幾乎是一種茶的功夫就要起來一次。
膝蓋下頭墊著的蒲草墊子,不等暖熱就又涼了下來,再被穿堂風吹個透涼,許元姝的嘴唇很快就變成了青紫色。
小斂的時候,是自家人祭奠,很快大伯娘孫氏就帶著大伯唯一的庶女來上香了。
“節哀。”孫氏拍了拍許修誌的肩膀,又對許元姝道:“叫丫鬟縫個棉背心穿在裡頭。”
許元姝點點頭,孫氏很快就走了。
接下來是二房的妾室,一共十二個妾,打頭的是許元姝的生母、生了長女又生了長子的陸姨娘,她手上還拿著厚厚一疊紙。
雖然她眼睛是紅的,但是眼神閃躲,裡頭明顯不是悲傷。
這一波人就不用還禮了,等到她們一一上香,陸姨娘拿著手裡的東西走了過來,一張張放在火盆裡燒了。
她紅著眼睛看著萬媽媽,道:“這是我抄的法華經。”說完還不由自主看了許元姝一眼,眼神裡有點得意,似乎在說“看吧,這經書我不用抄了”。
許元姝的眼睛立即就紅了,這一次不是傷心,而是生氣,她一把抓住了陸姨娘的手。
速度快到陸姨娘一點都沒察覺,她嚇得驚叫一聲,用力一縮,可是許元姝這會兒一肚子的邪火,力氣大到陸姨娘一點都掙脫不開。
陸姨娘是來燒經的,手就在火盆上放著,許元姝抓著她不能動,兩人的手就都在火盆上烤著,很快陸姨娘就覺得疼了。
可是看許元姝平靜的臉,她是傻了不成?難道她一點點都感覺不到燙?
“你這孩子,要做什麼啊。”陸姨娘有點驚慌的問道。
“姨娘。”許元姝張口,聲音依舊是有點沙啞,在這淒涼的靈堂裡就好像能直接說到人心裡,陸姨娘不由得又打了個寒顫。
“經書沒有燒一半的,你若是抄不完,仔細母親回來找你。”
“啊!”陸姨娘驚呼一聲,許元姝手一鬆,她直接坐在了地上。
萬媽媽眉頭一皺,上前一步拉起陸姨娘,“莫要在靈堂失了規矩!”
萬媽媽是老太太身邊最得力的人,陸姨娘在她麵前從來不敢造次,她急忙低了頭,道:“您說的是。”
萬媽媽這才點頭,又鬆了手。
陸姨娘逃一般的離開,幾乎是一步不停的直接跑回了自己屋子,一直跑到裡頭臥室她才稍稍喘氣,抬手一看發現指甲都烤黃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親生的!”她才說完這一句,忽然就想起許元姝說的那一句“仔細母親回來找你”。
陸姨娘再次打了個寒顫,看著書桌上的法華經,一咬牙又坐了下來,“我這是做善事!我這是給成哥兒積福。”
等到家裡的下人來磕頭上香之後,天色就黑了下來。
孝子頭三天是不能正經吃飯的,隻能在日落後日出前喝一碗粥,許元姝幾人剛吃完粥,就看見一身素服的父親走了進來。
先是上香燒紙,接著便道:“你們去屋裡暖和暖和,我來替你們看著。”許義靖的語氣有點哽咽,眼圈立即就紅了,“也讓我陪你們母親說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