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馬車聲漸漸遠去, 許老太太收回視線,手一伸孫氏扶了上來。
“走吧。誌哥兒?”
許修誌像是忽然反應過來, 拉著許老太太另一隻手, 一起離開了。
許義靖目送母親離開, 視線就落在了陸姨娘身上, 就算已經年過三十, 她依舊是許家長得最好看一個。
許義靖不由得有些感慨,若是陸姨娘當年多生幾個女兒……他何愁沒有發達的機會?
“你也彆太過傷心了。”許義靖往前兩步, 柔聲對陸姨娘道:“元姝很是孝順, 將來也未必沒有再見麵的機會。”
“老爺。”陸姨娘雖然不明白許義靖的柔情是從哪裡來的,可是這並不妨礙她抓住機會,“我隻是想著,元姝才生下來的時候就這麼一點點, 這才幾年她就離開我出門奔前程了。”
許義靖很喜歡前程這幾個字, “快彆哭了,晚上我再來看你。”
這就是暗示他晚上要留宿了,陸姨娘福了福身子,道:“老爺早些回來, 彆太累了。”
這兩句話聽得許義靖很是受用, 他轉過頭去衝顧氏點了點頭,就離開家門往上林苑監去了。
顧氏看在眼裡, 等許義靖走了便冷哼一聲, 對陸姨娘道:“你還不回去, 叫我請你不成?”
方才許元姝說話聲音壓得很低, 不過陸姨娘就在顧氏身後站著,隱隱約約也聽見兩句,什麼“好好照顧姨娘”,“看在我的麵子上擔待一二”。
陸姨娘心中得意,加上許義靖說夜裡要睡她屋裡,她柔柔弱弱的給顧氏行了個禮,道:“太太莫怪,我這就回去。”
顧氏見她這個樣子就生氣,頭一扭直接走了。
回到屋裡,顧氏氣得摔了兩個杯子,道:“去我哥哥外宅上的遞個話,叫他抽空來一趟,就說我有要事相商。”
待素雲離開,顧氏坐了下來,隻是一想起許元姝方才的話,她就氣不打一處來。
“……若是成哥兒跟我姨娘傷了一根頭發絲兒,我要叫太太滿門抄斬……”
顧氏一巴掌拍在了桌上,倒是把自己掌心拍得生疼。
方才沒立即告訴許義靖,現在再說怕是一來他不信,二來有挑撥離間的嫌疑。
顧氏眼睛一眯,倒是她看走了眼,不過……她這麼多年也不是白過的,就是沒有許義靖,她也能收拾得了人!
就是許元姝進了宮,她也一樣能讓她知道什麼是後悔!
她一定要叫這個年紀不足她一半的小丫鬟看看,什麼才是手段,什麼才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顧氏打定主意,便去了廚房,吩咐了一桌酒菜,等晚上顧太監來了。
許元姝上了馬車,車上已經坐了四個人,她是第五個。
許元姝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坐了最靠近車門的位置。車上安安靜靜的,許元姝也沒出聲,她跟其他四個人一樣半低著頭,能看見的隻有她們放在膝上的手。
這就能看出不少來。
比方她對麵的那個穿粉色衣裳的姑娘,手指圓潤,指甲剪到隻多出來一點點,右手食指比左手稍粗一點。
這就能她家境很好,不用她乾粗活,不過刺繡應該是天天繡的,而且活兒還不少。
她旁邊的姑娘穿著水紅色長襖,下頭露出一點白挑綾的月華裙,上頭還罩著一層絡紗,能穿得起這樣裙子的姑娘,家境一定不錯,至少比許家好。
所以許元姝猜她應該出自出商戶。
因為許家的收益比一般五六品的京官兒還要好,能做到這樣官位的讀書人,肯定是三甲出身,女兒是能參加選妃的,又何苦來當宮女呢?
許元姝正想著,她旁邊這位姑娘衝她笑了笑,道:“我爹爹姓吳,我單名一個婉字,姐姐看著比我還大一些,不如我們姐妹相稱可好?”
電光火石間許元姝想了許多。
比方那天趙家的人來說,“到時候會有馬車來接您”,這就是說,這車上的人跟她身份都差不多,至少是進宮後的身份。
她們都識字,樣貌端莊,談吐優雅,都是很有可能當上女官的人。
又比方說,都是做女官的話,她跟這位吳婉八成是分不到一處的,那交好就很有必要了,畢竟消息靈通非常重要。
“我叫許元姝,”她笑了笑,“生在康平十年夏天,你呢?”
吳婉笑道:“那我便沒看錯,我生在康平十一年春天。”
有了她們兩個開口,剩下幾人也都一一交換了姓名。
其中有個姓衛名柳月的姑娘就問道:“我們這馬車在許妹妹家門口停了好一會兒,又聽見笑聲,也不知道說了什麼?妹妹家裡是做什麼的?竟是最後一個來接你。”
許元姝看她一眼,這樣問話目的性昭然若揭,她避開後頭的問題,隻說了第一個。
“當時我在內院跟祖母道彆,倒是沒聽見,衛姐姐若是好奇,不如掀開簾子一問便知,也順便叫我知道。”
衛柳月吃了個軟釘子,也沒想許元姝這樣不給她留麵子,臉色一變不開口了。
許元姝也不理她,從祖母給她講的那些故事裡她也能聽出來,進宮是不能一味忍讓的,讓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讓到第三次可能所有人都覺得你好欺負了。
再說皇宮也是講理的地方,更何況衛柳月一上來就這樣激進,她八成是個不懂行的。
許元姝是這一行最後一個,馬車接上她便一路往宮裡去了。
上林苑監在大明門內東側,會同南館旁邊,許家也在這附近,不過她們進宮可不能走大明門,要一路沿著玉河繞到皇城的後門北安門,再從北安門進宮。
這就相當於繞了大半個皇城,大約六七裡地,不過玉河出去是內城,住的都是達官貴人,這條路上人不多車也不多,看見她們這駕掛著大內牌號的馬車也都讓開了,所以小半個時辰過去,她們就到了北安門。
小太監馬義上來擺了馬凳,許元姝最後一個上去,那下車她就是第一個了。
一下來她就有點驚呆了,北安門已經在她的身後,她這就進來了。
這就是皇宮,紅色的磚牆,左右的宮殿樓閣都是一塵不染的黃琉璃瓦。
身後的北安門高怕是有四丈,寬——
“你的名牌,拿來交割。”
許元姝急忙回過神來,到了前頭案台處,把自己的名牌交給後頭的太監。
名牌上寫了她的名字,父親的職位等等。她看見太監在一本厚厚的花名冊上畫了個記號,就往旁邊一指,“去哪兒等著,等人夠了就帶你們進去。”
許元姝過去,那邊已經站了不少人,領頭的是個麵色嚴肅的女官,許元姝往她領口一看——
是金鑲玉的!
這是個尚字輩的女官,是女官中的最高等,位同正五品,比許義靖還高了兩級。宮裡能帶這樣紐扣的女官隻有七人,她怎麼會來北安門迎宮女?
她是誰?
隨著許元姝這一車五人過去,那半閉著眼睛的女官睜開了眼睛,道:“如何不驗身?”
旁邊就有一女官答道:“這都是好人家的女兒,是專門來——”
“驗身。”那女官隻說了這一個字兒。
方才搭話的女官使了個眼色,又有一宮女出來,帶著她們往旁邊的棚子裡去了。
棚子前頭排了不少人,看起來年紀都不大,一個個等著進棚子裡,想必這才是進宮的正常程序。
許元姝排在了後頭,雖然前後都是一輛馬車上下來的人,卻沒人說話,想必都對方才那位女官心有戚戚。
許元姝看著北安門裡一輛一輛的驢車進來,隻有她們坐的是馬車……她眉頭一皺,忽然知道這位女官是誰了。
前些日子被皇帝下令代掌皇後鳳印的李尚宮。
當日祖母就說她怎麼沒推辭,不然事後皇後肯定是容不下她的,趙嬤嬤的解釋,是拿一次鳳印不枉此生,不過現在看來,這位李尚宮應該是個嚴格而且公事公辦的人。
帶她們過來的宮女在嬤嬤耳邊說了兩句話,許元姝不過進去走了兩步,又有嬤嬤來摸了摸骨,說了兩句話就算完事兒了。
幾人又回到李尚宮麵前的隊伍裡。
許元姝一聲歎息……這位李尚宮怕是做不長久了,底下的人已經當著她的麵陽奉陰違了。
那邊依舊在驗身,不過就沒有她們這樣輕易過關。
等北安門那邊不再有驢車進來,這邊攢夠了約莫一百餘人,負責名籍的太監收了名冊,過來跟李尚宮說了兩句話。
李尚宮清了清嗓子,道:“你們隨我來。”
說著她便抬起了腳步,帶著許元姝她們往裡去了。
一路上遇見不少太監還有錦衣衛,看見李尚宮都停下腳步,客客氣氣的打招呼,從他們的話語裡,許元姝知道自己並沒有猜錯,這就是尚宮局的李尚宮。
皇城內連石板路都與外頭的不一樣,石板跟石板間幾乎一點縫隙都看不見,地上一點灰塵都沒有,不管是哪裡都乾乾淨淨的。
“這一邊是內官監,這一邊是司禮監跟尚衣監,再過去——”
許元姝心頭一震,司禮監……顧太監就在司禮監,她下意識扭頭看了看,大門敞開,裡頭看不見有人,似乎……也並沒有什麼出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