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第一個挑,卻挑了既不靠窗戶,又是最靠近門最吵的一張。
許元姝眉毛一挑,下意識看了衛柳月一眼,這是不是如了她的願呢?
可沒想到衛柳月也是麵帶詫異,像是完全沒料到。
最後吳婉依舊挑了早上她一眼就看上的床鋪,許元姝住在了最裡頭最安靜的地方,靠著窗戶的那一張留給了衛柳月。
太陽已經落山了,雖然忙了一天,走了兩三裡地,看了一場能銘記終身的下馬威,又站了一下午學規矩,原本該是累到了極點,不過許元姝一點困意都沒有。
屋裡其他幾個人也是一樣。
吳婉小聲道:“我父親是商人,他送我進宮,是因為我哥哥沒有一個有讀書的天分,他覺得想出個官,光宗耀祖隻能靠我了。”
衛柳月接了上去,“我父親是個地主,家裡在京城開了一間山貨鋪子,隻是京城各種勢力混雜,又總有拿了東西不給銀子的,他說我若是能當上女官,就能照付一二了。”
“我父親在上林苑監做事,我——”許元姝一頓,“我母親死了。”
黑暗裡不知道是誰發出了一聲惋惜。
程百香的聲音響起,“我……我母親是南邊來的繡娘,我父親……有了外室。”
窗戶外頭響起木棍敲擊窗框的聲音,“彆說了,睡吧。”
屋裡再次安靜了下來。
許元姝睡了,不過許家這會兒還是燈火通明。
許修誌寸步不離許老太太,許老太太心疼道:“你姐姐一向聰明,你彆擔心了,趕緊去睡吧,仔細明天起不來了。還要練字兒溫書呢。”
孫氏站起身來道:“不如我帶著他去我屋裡坐坐?您也該休息了,都這會兒了。”
許義靖這會兒還沒回來,顧氏正跟顧太監兩個說話。
“你聽聽她這說的什麼?宮裡得寵不容易,想犯個誅九族的大罪可一點都不難,還說若是她姨娘弟弟掉了一根頭發,她叫我滿門抄斬!”
“我滿門可不就是她滿門?”顧氏越說越氣,聲音也尖利起來,“這事兒可不能就這麼算了,我怎麼能叫一個年紀還不及我一半的黃毛丫頭騎在頭上撒野?你得幫我出這口氣!”
顧太監笑了笑,安慰道:“這話你也信?我看她多半是在誑你。你該怎麼就怎麼,該收拾人就收拾人,還能叫養在內宅,沒見過世麵的小丫頭給唬住了?”
顧氏瞪他,“你先把她解決了,我第二天就送她姨娘跟她弟弟上路陪她!”
這是真的被嚇住了,顧太監心中不由得一動,想著這許元姝倒是有本事,連他妹妹都能看走眼,不過麵上卻依舊沉靜,沉吟片刻道:“還得再等等。”
這話就是答應了,顧氏麵上一喜,又道:“還有什麼可等的?我這現在一看見她姨娘還有她弟弟就氣不打一處來。”
“我才回京城,司禮監這個位置又是使銀子換來的,不少人盯著我就想從我身上咬塊肉下來,我這一陣子得謹言慎行才是。”
顧太監仔仔細細的解釋道:“況且我是司禮監的太監,她在後宮,若是不找個好理由進去,怕是要被人告狀的。而且她們進宮頭一個月,都是在仁壽宮後頭的廢殿住著,我一個司禮監的太監,說起來也是有名有姓的人,去那種地方做什麼?”
顧氏道:“那就叫我白白受氣不成?”
顧太監道:“我知道我欠你良多,你說的我總是要辦的,你先彆著急,等這一個月過去,她分了差事,我再細細謀劃,總是讓你出了氣才好。”
“英王府的事兒辦的怎麼樣了?”顧氏喝了杯酒,又問,“那爾姝天天在我麵前晃,一臉的諂媚,看了就惡心。”
顧太監笑道:“已經托人遞話了,聽說過年的時候有人送了他三個女孩子,已經死了兩個了,我估摸著等不到四月就能送進去。”
顧氏笑了兩聲,忽然外頭傳來許義靖的笑聲,“怎麼來了也不讓人去叫我,我好陪著您喝酒。”
顧氏起來迎接他,顧太監倒是穩坐如山,待許義靖坐下之後,顧太監道:“今兒我外甥女兒進宮,我原該去看看的,隻是——”
顧太監一個停頓,許義靖很是及時接了上來,“她沒什麼要緊的,她那樣的模樣學問,難道連宮女都當不得嗎?連種過地采過砂的都能留下來,她肯定沒問題。”
顧太監笑了起來,酒杯一端,“喝酒。”
皇宮裡頭,趙典簿從班房出來,扭了扭脖子就聽見有人叫她。
“典簿大人。”
她回頭一看,正是下午跟著李尚宮一起去教導新近宮女的一個女秀才。
“這一天辛苦了,趕緊回去休息吧。”趙典簿客氣兩句,就同這女秀才一起往回走了。
女秀才一路把李尚宮做了什麼都一五一十的說了,又道:“走大人門路進宮的那個許元姝很是聰慧,宮規背的又快又好,可見大人眼光。”
趙典簿略有得意,隻是想起李尚書來,臉色又是一沉,“你說李尚宮罵了她?”
女秀才道:“也不能算罵。隻是她這麼一說……我看那許元姝在角落裡睡著,想必若是沒這一出,她能挑個好地方的。”
趙典薄歎了口氣,故意道:“李尚宮畢竟是尚宮,她要這麼來我也沒什麼法子,我早上跟她說要把留給公主的幾個人分開,想必是她嫌棄我頂撞她了。”
女秀才道:“大人也是為了公主好,也是為了咱們大家好。”
“行,這事兒我知道了。她是尚宮,我是典簿,她壓著我是應該的,你回去吧,你的心意我領了。”
女秀才告辭,趙典簿走了沒兩步忽然停住了。
“她是尚宮,我是典簿……可是她這個尚宮已經做到頭了,不日就要被皇後驅逐出宮……到時候方司簿升尚宮,我是不是也能再上一步呢?”
“比方從典簿升到司簿……”
趙典簿轉頭又回去班房細細盤算起來。
若是借著這個機會打一打李尚宮的臉呢?她立下這個威……等“方尚宮”退下來,那時候可就是她再進一步了。
趙典簿忽又想起許元姝來,“得找個什麼機會跟她好好說一說才是,讓她配合我演一場戲。”
轉眼又是十幾日過去,得益於李尚宮那場讓人印象深刻的下馬威,院子裡的宮女雖然又被攆出去十幾個,不過全都是因為規矩學不好之類的理由,沒有一個是因為爭風吃醋或者互相陷害。
隻是許元姝分毫不敢掉以輕心,要知道功虧一簣的事情也不在少數。
李尚宮每天早上都要來看一會兒,眉頭越皺越緊。
這天早上,負責講宮規的掌籍道:“宮規到今天就講完了,明天開始教寫字,抄寫宮規。”
說完她環視一圈,看看有沒有人有問題,見沒人示意,她轉頭衝李尚宮行了個禮。
李尚宮道:“辛苦了。”
人群已經散去一半,忽然有個人從後頭出來,快步走到李尚宮麵前行了個禮。
許元姝不由得放慢了腳步,不僅僅是她,跟她一個屋的幾人也都慢了下來。
這人住在主殿的明間,也是讀過書的,剛進宮的時候看起來很是端莊,不過現在已經有點憔悴了,眼圈下頭一片烏青。
“尚宮大人。”這人一開口沒說什麼,就又行了個禮,道:“現如今這院裡也空了不少,不知道能否讓奴婢換個房間。”
聽見這話許元姝就覺得要糟。
李尚宮哦了一聲,緩緩問道:“你要換房間?”
“回尚宮大人,奴婢住在明間,兩邊加起來五六個人進出,夜裡總是驚醒,白天就沒什麼精神。”
許元姝不敢再聽下去,伸手拉著吳婉就要走,又給不遠處的衛柳月使了個眼色,程百香一直都沒什麼主見,萬事都跟她們一起,當下也跟著一起走了。
“你怎麼想起來要問我的?我記得宮規第一條就是不能越級上報。”
“奴婢曾經問過,幾位大人都說做不了主。”
李尚宮嘴角閃過一絲諷刺的微笑,“你可以出宮了,回家之後想住哪裡住哪裡。”
那人一驚之下竟然跌在了地上。
李尚宮揚聲道:“在主子麵前伺候,你們還能挑地方睡不成?你們是來伺候人的,彆說七八個人進出了,就是十幾個人進出也是常事兒!嫌吵?”
聽見李尚宮訓話,許元姝是不敢動了,不僅僅是她,原本已經走出去的人也都回來,好好的站在一起,恭恭敬敬的聽著。
李尚宮問:“誰跟她一個屋?”
人群裡立即出來五個人。
許元姝看了一眼,看起來都不到十歲。
“在主子屋裡守夜,那是連眼睛都不能眨,連氣兒都不能出的!我記得宮規裡是有這一條的,你們既然做不到這個,那也跟著出宮吧。”
還剩下半個月,這院子裡已經不足五十人了。
等李尚宮離開,院子裡的人四散開來,竟是連走路的聲音都聽不見了。
許元姝皺著眉頭回到屋裡,這又是怎麼了?她覺得怕是要出事兒了。
宮規裡說了不能越級上報,可方才那人說是管事的宮女叫她說的……這不是擺明了要坑她?
難道她們連處理宮女住處的權利都沒有?
不對……是要坑李尚宮。
一個名義上負責導引中宮的尚宮,現在竟然要處理宮女睡不好覺……這怕也是她用了雷霆手段,把所有人都趕出去的原因。
警告背後之人安安分分的,不然要是這屆宮女留不下幾個,那一切相關人員等都討不了好。
許元姝皺著眉頭,她想起進宮頭一天,為了分房間之事跟李尚宮起了衝突的趙典簿,她……會不會是她做的呢?
許元姝正想著,就聽見外頭有人叫她,“許元姝,趙典簿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