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芳苓帶著不甘離開了皇宮,雙手緊緊抓著衣裳, 既然是廢後還是出家, 法衣自然不能用絲綢這等上好的料子做,她膝上這一處吸滿了汗水, 已經滿是皺褶了。
許元姝一向沽名釣譽, 她早年就想要撫養公主討好皇帝,再者宮裡這些人,皇帝那幾個嬪妃傅芳苓連名字都快忘了,皇帝必定不會叫她們撫養公主。
至於太妃們……
得益於康平帝後宮嬪妃太多,當了太後之後擠得滿滿當當, 能有自己的宮殿居住,能有空餘地方養公主的,也就隻剩下艾貴太妃跟錢貴太妃了。
雖然還有個魏貴太妃,可她都快跟太後一樣了, 傅芳苓自然是第一個就把她去掉了。
艾貴太妃年紀太大,傅芳苓雖然不知道她的具體生辰, 可興王都已經年近四十, 那艾貴太妃怎麼也六十上下了,不知道能不能撐到公主學會寫字。
錢貴太妃名聲不好,一直都是囂張跋扈的,同安公主被她養得唯唯諾諾的,聽說公主府現如今全靠嬤嬤跟宮女撐著。
皇帝當年雖然對她也不太好,可是公主生出來該取名該有封號一點都沒拉下,他應該……會好好養著公主的吧?
她現在能靠著的就隻有公主了!
傅芳苓狠狠一咬牙, 她還能回來嗎?她咬著下唇,顫抖著把簾子掀開一條縫,看著北安門的門匾,離開了皇宮。
六斤進了乾清宮,恭恭敬敬地行禮,老老實實道:“回陛下娘娘,傅氏已經送走了。”
“傅氏臨走時進言,說皇貴妃娘娘心底善良,一直對公主疼愛有加,希望安陽公主能在皇貴妃膝下長大。”
許元姝的詫異才出來一半,皇帝就生氣了,“她做夢!”
六斤不說話了,垂首站在一邊。
許元姝拉了拉皇帝,道:“我是不會養她的。”
皇帝冷笑一聲,安撫著拍了拍她的手臂,“她這哪兒是想叫你養孩子?她是想把孩子養在乾清宮。你信不信,若是你還住在長樂宮,她現如今就是求著叫艾貴太妃養孩子了。”
“回陛下。”六斤又道:“傅氏還想跟陛下請罪。”
說的雖然很是平靜,不過因為他先稟報的是傅芳苓想把公主養在許元姝名下,這就叫皇帝覺得她這是用公主說事兒。
皇帝眉毛挑了挑。
雖然他一直叫六斤照看著玉熙宮,不過那邊是什麼情況,頭一年之後他氣勁兒過去,也能心平氣和的問一問。
“公主一直都是奶娘宮女養著的,要她又有什麼用?”皇帝想了想,皺著眉頭道:“先叫奶娘養著吧,等朕看看……公主的性子可不能隨了她娘……回頭去問一問錢貴太妃,養在她身邊就挺好的。”
六斤應了聲是下去,皇帝衝著許元姝道:“乾清宮裡就住咱們四個。”
許元姝笑了笑,點頭嗯了一聲。
皇帝微微一歎,小聲道:“皇帝現在沒有皇後了,不知道那些大臣們什麼時候上書勸選秀。”
“今年怕是不能了。”
皇帝既然認認真真的問,許元姝也正正經經的回答,“選秀都在春天,取的是百花盛開之意,再者方氏好歹也占了個名義,我猜大臣們要等到明年過完年才上書了。”
“你說的不錯。”皇帝頗有幾分感觸,道:“我記得父皇有一次選秀,是選了全國的女子,那些遠的地方,若是秋天選,就得夏天上路了,不好走,還是春末夏初這個時間段好。”
許元姝知道皇帝為什麼這麼說,也知道他是在逗她,可皇帝既然不說破,她也能忍住。
“這還是第一次永泰朝第一次選秀,想必會很是隆重吧。”她的聲音有點哀怨,“我還記得當初我進宮,是宮女選進來的呢。”
皇帝心中偷笑兩聲,麵上卻故作鎮定的安慰她道:“宮女一次選一百多,選秀最多也不過七八個,百多人陪著你進宮,這麼說還是你當初更隆重些呢。”
許元姝斜著眼睛瞪他,“陛下想選幾個?”
皇帝麵上帶著微笑,卻沒回答這個問題,反而道:“你想什麼時候當皇後?”
許元姝微微一愣,“你問我這個乾嗎?”
“這也不能算是驚喜。”皇帝道:“你六月就過生日了。”
“太早了。”許元姝搖了搖頭,道:“怎麼也得過上一年,叫我這個皇貴妃到了永泰三年再說,不然你辛辛苦苦想出來的名號,就要悄無聲息的湮沒在曆史的長河裡了。”
這話她是伴著臉說的,聲音極其正經,皇帝聽了卻大笑,道:“那咱們今年多半些宴會,大宴群臣什麼的,回頭有人寫魏史,你就在上頭了。”
許元姝也笑了起來。
兩人說的開心,一言一語的打趣兒,什麼“從此君王不早朝”之類的餿主意想了不少,力求叫皇貴妃的名字在史書上多寫幾筆。
皇帝正說要給她打一座金屋,把內庫一年的收益都花在她身上,外頭忽然傳來施忠福的聲音,道:“陛下,薑太妃來了,說是請罪來的。”
許元姝麵上的笑意淡了些,問道:“是為了新羅王女的事兒?”
薑太妃是肅王的母妃,新羅來的金妍美在肅王府當側妃,出了這等事情,皇後被廢,大長公主府整個折進去,金妍美名義上還是肅王的側妃,她這是以請罪的名義來試探的。
不過更多的還是以退為進,叫皇帝彆懲罰他們。
畢竟皇帝前頭撤藩,對宗室是個什麼態度大家都看見了,而且尚柏跟皇帝,也的確沒有什麼兄弟情。
薑太妃是長輩,還是個雖然沒什麼關係,但是也不曾交惡的長輩,再者新羅那兩個王女雖然還沒處理,不過該怎麼辦皇帝早就想好了。
三尺白綾送她們上路。
所以皇帝沒怎麼猶豫就叫施忠福去領她進來了。
不過雖然叫進來,卻沒叫在兩人平日裡坐臥的屋子見麵,而是在大殿旁邊的小廳裡。
薑太妃一進來就恨不得要行禮,隻是想起麵前這兩個是小輩,這才按捺住了心情。
“陛下,皇貴妃。”薑太妃叫得有點不倫不類,皇帝跟許元姝都站起身來,皇帝點了點頭,許元姝微笑道:“您坐,上茶。”
薑太妃這才滿心忐忑的坐了下來,又端起宮女上的茶,沒有一進來就說事兒的,怎麼也得抿兩口再說兩句話才是。
許元姝看見薑太妃這緊張的神情動作,不由得想起當年她第一次進到乾清宮的時候。
戴恩帶著她進來,上頭是康平帝跟吳貴妃,她緊張的連頭都不敢抬,可現在,她成了坐在那兒等著的人。
這麼一想,許元姝眼神裡含著笑意看了皇帝一眼,還有點情義。
皇帝原本就坐在她身邊,她這一扭頭皇帝自然察覺到了,再一近距離看見這個眼神,皇帝耳尖兒就有點熱。
仗著衣袖寬大,擋著誰都看不見,皇帝微微一探,就抓住了許元姝的手,又輕輕咳了兩下,稍稍用力捏了捏,好像在說:當著人呢,收斂些。
不過許元姝要抽出手來的時候,皇帝握得格外的緊,完全不放手的架勢。
薑太妃抿了兩口茶,站起身來道:“陛下,娘娘,尚柏府上的金氏……我覺得是留不得了。”
“尚柏雖無治世之才,但有忠君之心,這樣的人,他不願留在府上。”
許元姝先給皇帝示意,隨即開口道:“您坐下說話。”
待薑太妃坐下,許元姝這才又說話,而且說得很是直接。
“這不能怪您,也跟肅王沒什麼關係。新羅進貢的女子,誰知道她們有這樣的心?再者從證詞上來看,您府上的金氏應該是不知情的。”
薑太妃有點著急,道:“犯下這樣的大罪,沒有誅九族已經是陛下開恩了,她們姐妹兩個遠道而來,她縱然不是主謀,但肯定也是知道一些的。”
金氏是肯定不能再回王府了,不然尚柏怎麼辦?
薑太妃甚至想過不如等她回來,叫她一病去了就行。
可這樣也不如直接就告訴皇帝,完全不叫她回府。
這樣雖然表麵上看起來是頂撞了皇帝,可撐過這一遭,後頭就好了,皇帝日後也不會忌憚肅王府。
畢竟尚柏是皇帝的親兄弟,關係這樣近的宗親是不會流放的,隻能是砌了肅王府的大門,然後圈禁。
一想到這個,薑太妃袖子裡抽出一份休書來。
皇帝跟許元姝對視了一眼。
薑太妃越發的著急了,直接紅了眼圈,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原先我也想過不如在肅王府修個庵堂,叫她修行便是,可是我就這麼一個兒子。陛下——”她站起身來就要行禮,道:“肅王府實在是容不下這樣的人。”
“您彆擔心。”許元姝輕聲安慰道:“她當初也進過宮的,我也是見過的,我不是也沒看出來?”
“再者這是皇帝賜給肅王的——”她微微一頓,後頭的話隻能意會不能言傳。
果然薑太妃說了兩句“不敢”。
許元姝便道:“新羅王居心叵測,您不必為了不相乾的人苛責自己。”
薑太妃道:“那金氏……實在是不能留在肅王府。”
許元姝看了皇帝一眼,皇帝點了點頭,道:“那便依了您。”
薑太妃鬆了口氣,甚至想行個大禮,她衝著皇帝跟許元姝輕微的福了福身子,道:“多謝陛下,多謝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