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個多月, 水清紗沒有去看溫老太太。當然她確實是很忙,每天都有做不完的工作,還有操不完的心。但要說真的抽不出一丁點時間去見這些故人嗎?倒也不見得。
說白了, 還是心魔作祟。
水清紗還是耿耿於懷那段經曆。結婚的那段時間, 她參加了很多貴婦之間的活動,在那些活動上談笑風生, 但其實內心根本就沒有任何自在感。她越如魚得水,就越憎惡那種環境, 而和溫老太太的交往,就構成了那段經曆濃墨重彩的一個圖標。她隻要一看到溫老太太,就想到被瞧不起的經曆、想到自己在茶會上身不由己的經曆,想到自己對於那些場合的發自骨髓的反感,還有自己那些違心的恭維、讓自己痛苦的反言。
於是她開始有意無意地逃避溫老太太, 就像當她躲開了溫老太太,她就和那個過去切割了一樣。
但今天溫老太太傷感的話, 突然將渾渾噩噩的她點醒了:溫老太太又做錯了什麼呢?
她對溫老太太太不公平了。
水清紗當文案主策劃也好幾年了, 以前在學校的時候, 雖然她性子綿軟, 但機緣巧合之下, 也當過一兩年學生乾部,還做過一兩個小項目的領隊。就她而言, 她最討厭的一類人,不是能力差的, 也不是態度惡劣總愛下克上的,甚至不是能力差+下克上。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用法,就算是當朋友,也有不同的相處方式。
她最討厭的, 其實是那種“舉世皆濁我獨清”,心裡明明有很多不滿、也有很多想法,但就是不說,隻等著情況真的一塌糊塗之後開嘲,“你們看,我早就說……”的人。
你“早就說”,那你為什麼不早說呢?
當然,這樣的人可能會說,因為情況不允許/因為環境太黑暗,還有人會說,他嘗試了,但是沒用。嘗試了但是沒用,這肯定是無可指摘的;但是完全不嘗試就直接開啟毒舌鴕鳥模式的,水清紗實在是沒法好感。因為其實很多時候,情況並沒有遭到無可救藥,團隊的其他人隻是因為身在其中一葉障目,才真不知道這些問題。如果當時能有人稍微提一句,錯誤就會被立刻糾正了。
水清紗一直儘量避免自己成為這樣的人。她一直以為自己其實是做到了的……但今天在溫老太太的提醒下,她才驚醒:自己正在變成那個自己最討厭的人。
她討厭那個環境,可她什麼也沒有做。她隻是逃避,然後將那個環境,連帶著那個環境裡所有的人都甩在腦後——但哪些被她甩在腦後的人又做錯了什麼呢?在那之前,她從來沒有明確表達過自己的態度,那些人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麼啊……
當然,那個時候她和白朗的婚姻還是一門生意。麵對生意,她沒有任性的權力;就算是後期和白朗的關係變了質,她潛意識裡還是覺得不應該這樣。但這樣就是對的嗎?她自己都說,她和白朗是生死之交,那麼,生死之交不應該是一起麵對所有困難的嗎?為什麼偏偏到了關鍵時候,她卻直接將白朗排除出去了呢?
“我最後還是成為了我最討厭的那種人。”水清紗抬起頭,看向那個高檔小區裡熟悉的位置,在那裡,暖黃的燈光透過窗,像路燈一樣照亮著水清紗的路。
這些天,她一直不敢停下來。她得忙,因為忙起來就不用想那些複雜的情緒了,就可以繼續勇往直前了。不用再想那個人,因為重腦力勞動已經榨乾了每一絲思考的可能。當然,生理上或許會有各種各樣的反應,但那些已經顧不得了。
她以為離婚了就是解脫了,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她越來越覺得並不是這樣了。
水清紗拿出手機,撥通了那個人的電話。
說是分開之後還是要做朋友,可是事實是,一個月以來,他們都沒有再聯係對方。哪兒有她不知道這個電話能不能打通,如果能夠打通的話,她希望——
“您好,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後再撥。Sorry……”
那個方向的光,也隨之暗下。
水清紗呆了片刻,旋即苦笑:“是吧,錯過就是錯過了。”
“對不起,白朗——我總說你不信任我,但真相,其實是我沒有給過你信任啊。”
她應該多給白朗一些信任的,但她最後還是患得患失地把一切都毀了。
已經回不去了,因為她沒有了鑰匙,自然也無法進這間全封閉式管理的小區;電話被掛掉,那麼,除了識趣地離開,也就無法可想了吧。
***
樓下的人已經離開,白朗站在窗前,望著那個方向看了很久。
“喂,為什麼不接電話啊?”
黑暗中,有人在說話。白朗沒回頭,仍舊望著那一點光亮。
“還故意把燈關了……你是想暗示她你們恩斷義絕了?”
“……”
“不會吧,明明之前還在……”
“沒必要現在把她牽扯進來。”白朗淡淡地說,“白熙是個瘋子,什麼都可能做得出來。”
李雲清一愣:“總不至於害命吧……咱們這可是法治社會……而且對他沒好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