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隻有太子彆院處的家仆們緊鑼密鼓的修葺被燒毀的院子。
瑤雪從翠竹軒出來,一人失魂落魄的行走在房廊上,不知不覺竟走到了一處無人之地。
四周燈火通明,卻也寂寥無聲,明亮的光色變得冷漠到窒息和壓抑,將她壓得喘不過氣,整個世界仿佛就隻剩下她一人。
身上疼痛不已,那是斑駁的鞭打痕跡。
一開始被鄭峰要過去的時候,瑤雪覺得自己終於得償所願。她是喜歡鄭峰的,這樣的一個男人,相貌英俊,身份加持,天生就會讓人產生一種愛慕之心。
可這麼多日子了,他連碰都沒碰她一下。
不,彆說是碰了,就連一個正眼都沒有!既然如此,他為什麼要要她,為什麼要給她希望!
因為他,她從人人羨慕變成了人人嘲諷。
瑤雪麵白如紙,她站在美人靠邊,微微傾身看到下麵氤氳蕩漾的水麵。水麵上燃起一盞又一盞紅紗籠燈,那是掛在房廊上頭的。
瑤雪看到自己黑色的影子,被河水緩慢吞沒。
那黑漆漆的水麵,仿佛一張巨大的網,往她身上籠罩過來。
等瑤雪反應過來,她已站上美人靠。
她神色恍惚地盯著水麵,整個人仿佛被蠱惑了一般。她雙手按著美人靠,緩慢傾身。
李綢兒視她為眼中釘,鄭峰對她不聞不問,父母、兄弟、姊妹音信全無,一身無靠,前途渺茫,瑤雪一想到這些便覺心如死灰。
美人一襲白衣,從美人靠上翩然而落。
夏日的水帶著柔和的風將瑤雪的身體包裹起來,瑤雪沉入水中,窒息感湧上來,她的身體下意識產生反抗,被她硬生生抑製住。
美人沉浮於水中,呼吸暫停。
突然,瑤雪猛地睜開眼,不會水的她突然就會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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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瑤雪從水中爬出來,她一身濕漉衣衫坐在岸邊大石上使勁喘息。
濕漉水漬漫延開來,瑤雪伸手掐了一把自己的臉。
疼的,不是在做夢。
她仰頭四顧,發現這居然是承恩侯府的房廊。
她為什麼會在這裡?她明明已經死了,被李綢兒打死了。
李綢兒是個妒婦,這侯府內若是有哪個丫鬟敢對大公子表露出半絲情意,便會被她打罵一頓後發賣出去。好的出去再尋一戶人家或是遣送回家,壞的便會淪落在花街柳巷,一輩子被人糟蹋。
瑤雪自認為自己不是那種貪慕虛榮之人,可當她第一次看到那位豐神俊朗的大公子時,還是忍不住將自己的心交付了出去。
可鄭峰沒有心,他的心中隻有他的大業。
這是瑤雪靈魂飄蕩十幾年後得出的一個結論。
不過即便如此,她依舊抑製不住自己的戀愛腦。
瑤雪垂眸看著自己終於變成實體的手,神思恍惚。
“瑤雪姐姐?”突然,一旁傳來小丫鬟的聲音。
她看到渾身狼狽的瑤雪,趕緊上前將她扶起。
瑤雪恍如隔世,踉蹌著站起來。
她看著小丫鬟熟悉又陌生的臉,問她,“現在是什麼年號?”
小丫鬟雖然疑惑,但還是回答道:“陽嘉二十年。”
瑤雪的猛地跳動起來。
陽嘉二十年,不是延光三年?
鄭峰登基後便將年號從陽嘉改成了延光。
瑤雪想起那個端坐九五之尊帝位的男人,忍不住激動的渾身顫抖。她回到了陽嘉二十年,被李綢兒打死的那一年。
“現在是幾月?”瑤雪又問。
小丫鬟道:“七月。”
七月?上輩子,她是在八月被鄭峰從老太太院中要過去,並直接成為鄭峰的妾的,並且在半個月後被李綢兒打死。
事情似乎有點不一樣。
瑤雪伸手揉了揉額頭,兩世記憶的重疊讓她異常疲憊。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現在她是投水自儘了。
瑤雪心有餘悸地看了一眼那黑黝黝的水麵,趕緊後退三步遠離。
夏日涼風侵襲,吹得瑤雪精神一震。
不管如何,她重生了。
上天定是看她可憐,讓她重來一回。
這一次,她一定會報仇,並且得到他。
或許,她還可以成為一國之母,皇後!
瑤雪的心臟瘋狂抽動起來,她的呼吸又開始變得不穩,可這次卻是因為興奮。
若是她能成為皇後,所有欺負她的,看不起她的,都會被她踩在腳下,都會跪下來仰視她!
瑤雪癡癡笑出聲,眼中顯出瘋狂之色。
小丫鬟被她嚇到,下意識鬆了手。
瑤雪立刻恢複平日裡的表情,溫柔道:“我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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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燒終於退了,蘇枝兒想,這應該跟少年自己體質好有關係。
唉,年輕就是好啊……等一下,她也非常年輕,真是賺翻了。
蘇枝兒趁著少年熟睡,回家去把王氏的小鍋和一個爐子帶了過來。貓兒院那麼大,她辟出一間屋子用來當廚房。
其實她有心想要在貓兒院裡種點蔬菜之類的東西,畢竟中國人嘛,看到地就想種點東西,這是刻在骨子裡的基因,可畢竟是彆人的地盤,她不能太囂張。
蘇枝兒給小花燉了一鍋粥,她舀出一碗等它涼了,端進屋子。
少年已經醒了,坐在床上抱著娃娃發呆,看到蘇枝兒進來,黑沉的眸子不可見的微微亮了亮。
蘇枝兒把粥碗遞給他,“喏。”
少年低頭聞了聞,是米香,還有一股淡淡的甜味。
他拿著勺子撥弄,半天沒有吃一口,蘇枝兒蹙眉,“快點喝,我熬了一個時辰呢。”
少年終於張嘴,輕輕抿了一口,眼睫輕顫,“是甜的。”
“嗯,我放了糖。”蘇枝兒眯眼微笑,透過薄薄的麵紗能看到她模糊的五官輪廓。
小娘子唇瓣綿薄,分明是那麼纖細的一個人,唇卻很是飽滿,顏色也極好看,殷紅的像櫻桃。隻可惜,現在少年看不到。
吃完了粥,蘇枝兒拿出自己煮好的雞蛋,剝了殼,用帕子剝了,給小花滾傷口。
這是昨天她無意中發現的,除了燒傷,小花身上還有淤青,遍布在燒傷口。蘇枝兒猜測這片燒傷不是普通的燒傷,倒像是有人用什麼滾燙的東西打了上去。
中間被燙傷,周圍是淤青,看著就覺可怖。
“滾一滾,痛痛飛走啦。”
呸呸呸,職業病,職業病。
滾完雞蛋,蘇枝兒站起來,突然感覺一陣頭重腳輕,身子不可控的往旁邊倒去。
她撲向小花,少年坐在那裡,身形一偏,完美躲過。
蘇枝兒:……
狗!男!人!
蘇枝兒迅速伸手一把拽住小花的胳膊,正巧是受傷的那隻,少年身形一晃,被蘇枝兒帶著往床榻上摔去。
少年悶哼一聲,蘇枝兒矯揉造作,“你沒事吧?”
狗男人!要不是她辛辛苦苦照料他這麼多天,他能好的那麼快嗎?指不定已經燒成傻子了!他居然還敢避!開!她!雖然是床,但萬一她磕壞了呢!
“疼。”少年含糊出聲。
蘇枝兒爬起來,看到有血從小花白色的袖擺上印出來,“我壓到你傷口了?對不起,我忘記了。”
蘇枝兒麵露懊惱,她趕緊去扶小花,少年被她拉著坐起來。
她揭開少年的傷口看了一眼,上麵的藥都被她壓糊了。
蘇枝兒重新給小花上藥,小臉繃得緊緊,滿臉歉意之餘還是有點生氣嗎,“誰讓你都不知道扶我一下,我是為了誰才會這麼辛苦的啊?”
少年悶不吭聲。
蘇枝兒更加生氣,“你自己弄吧!又不是殘廢了!”
小娘子把藥膏一扔,轉身就走。
少年坐在屋內,極其緩慢地眨了眨眼,有些懵。突然,他像是明白了什麼,起身,攔住蘇枝兒,道:“下次,給你抱。”
蘇枝兒:……這是什麼虎狼之詞!
“誰誰誰誰要給你抱!臭流氓!”小娘子惱羞成怒,臉蛋變成了猴屁股,更加生氣了。
小花:懵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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粥不甜了。
藥需要自己換了。
床也沒的睡了,被趕到了其它沒人住的屋子裡。
空蕩蕩的小屋子裡,周湛然坐在矮矮的小板凳上,神色呆呆地抱著懷裡的娃娃。
肖楚耀跪在旁邊,小心翼翼的朝不遠處亮著燈的屋子裡瞥一眼,然後又小心翼翼地轉回來。
“粥不甜了。”少年呢喃一聲。
肖楚耀跪得腳麻。
這句話他已經聽了十幾遍了,在這半個時辰裡。肖楚耀是來彙報工作的,可他剛剛跪下來,什麼都還沒說,就聽到自家主子在這裡念這句話,然後斷斷續續,在他馬上就要開口的時候,又念一遍,完整掐住了他開口的時間點,讓他硬生生跪在這裡半個時辰。
懷裡的娃娃被揪得變形,肖楚耀想著這粥不甜了加點糖不就行了嗎?可他沒敢說,因為他怕死。
“你過來。”突然,周湛然將目光投向肖楚耀。
肖楚耀渾身一僵,啞巴似得發出一個音,“啊?”
少年捏著娃娃,慢條斯理站起來,然後朝肖楚耀伸出雙臂道:“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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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位青春美少年站在你麵前,求你抱抱,還是不用付錢的那種,你會抱嗎?
“肖副使?你的胳膊怎麼斷了?”錦衣衛小哥正要去換班,在門口碰到自己的頂頭上司。
“練劍。”肖楚耀麵無表情。
“可是你斷的是兩隻胳膊。”錦衣衛小哥不解。
“我練了兩把劍,不行嗎?”頂頭上司憤怒。
行,特彆行。
詢問的錦衣衛選擇閉嘴,正欲離開,突然被肖楚耀喊住。
肖副使迅速變臉,從一開始的麵無表情加滿目憎恨變成了滿臉笑容加非常和藹,“今夜你輪到你值班?”
這位錦衣衛撓頭,“是啊。”
肖副使笑容放大,“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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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枝兒以為自從上次之後,鄭濂不會再來尋她,沒想到……他!又!來!了!
受虐狂嗎?
幸好,鄭濂也知道避嫌,扯著她躲在院子那扇大門後,那是一個旮旯犄角處,一扇大門一擋,基本就遮嚴實了。
“你最近可看到這裡有什麼男人胳膊受傷了?”鄭濂一過來就直奔主題。
“胳膊?”蘇枝兒點頭,“有啊。”
鄭濂神色緊張道:“哪裡?”
蘇枝兒抬手一指大門縫隙,能從縫隙裡看到院子口正巧過去的一隊錦衣衛,“喏,你看。”
一隊錦衣衛,胳膊全部都掛起來了,而且基本都是兩隻,一隻的少有。
“這是怎麼回事?”鄭濂大驚。
“不知道啊。”蘇枝兒搖頭。
可能最近流行吧,什麼古代cospy木乃伊之類的。
好吧,像錦衣衛這樣的工作,沒有五險一金的保證,高風險,高回報。哪裡像她的貓兒院,簡直就是養魚部門公務員,不僅工資高了,還有每日福利,隻要是她去找那個老公公,基本有求必應。
鄭濂的表情古怪而扭曲,他道:“反正,你若是遇到傷了胳膊的就離遠一點。”
蘇枝兒也不傻,當然知道鄭濂突然問她這個問題定然含有深意。她點頭道:“哦。”
她巴不得遠離漩渦中心,做條最開心的鹹魚呢。
說完話,鄭濂卻還沒走,他敲著手裡的扇子,上下打量蘇枝兒。
少女一襲寶藍色裙衫,更襯得那肌膚白到發光,隻可惜臉上過敏沒好,不過蒙著麵紗倒也看不見臉,隻瞧身段便會讓人覺得是位美人。
“聽說你最近跟貓兒院裡頭的一個小奴走的很近?”
蘇枝兒猛地想起自己的癡情人設,趕忙狡辯,“他長得像我失散多年的弟弟。”
鄭濂,“……據我所知,王氏不是隻生了你一個嗎?”
“其實是我看他可憐,他……”蘇枝兒左右看看,見無人,便壓低聲音道:“他被錦衣衛欺負,每日裡淤青不斷。”
鄭濂稍稍點頭,他對這些被欺負的奴才沒什麼興趣,對蘇枝兒的興趣更大,他語氣中稍微帶上了幾分笑,“你倒是生了一副菩薩心腸。”
“人心嘛,都是肉長的。”
鄭濂聽罷這話,卻不知想到什麼,諷刺地勾了勾唇。
那可未必。
這金陵城內牛鬼蛇神多了去了。
其實他倒也不是懷疑蘇枝兒會跟那小奴有牽扯,畢竟一個是承恩侯府的大公子,一個是看管老虎的小奴,選誰,就算是傻子都知道。
“你放心,大哥那邊我會替你去說,到時候……”話說到這裡,鄭濂一頓,“到時候你得償所願,彆忘了我就好。”
等一下,這是什麼意思?
鄭濂說完話,臉上難□□露出一點挫敗和傷心,他正欲要走,不想小娘子拉住了他的寬袖,“二公子,你剛才是什麼意思?”
“你不是喜歡大哥嗎?我去替你……”
“不用!”蘇枝兒猛地揚高聲音,在看到鄭濂一臉複雜的表情後立刻回神,掩麵道:“我現在這副容貌,哪裡配得上大公子。”
鄭濂想了想,“確實有點醜,不過我大哥素來不注重這些,若是我開口,你必能到他身邊伺候。行了,難得二公子我大發慈悲,這件事就這麼說定了。再說了……”
鄭濂想到清月一事就覺得不妥,若非如此他也不會讓蘇枝兒去他大哥那邊。他意味深長道:“你留在這裡,很危險。”
話罷,鄭濂扯開蘇枝兒的手,轉身離開。
蘇枝兒呆愣愣站在那裡,半響後才張開自己的嘴,對著自己的腦袋使勁一頓搓揉。
她留在哪裡都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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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濂從蘇枝兒那得到消息就去尋了鄭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