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昳麗的容貌近在咫尺, 蘇枝兒下意識伸手捂住他的嘴。
“不,不能親。”
男人皺眉,“為什麼?”
“因為,朋友之間是不能親的。”蘇枝兒覺得有必要糾正他這點了, “你以後都不可以親我。”
身為太子殿下, 周湛然從來沒有被人拒絕過, 他擰著眉頭直起身, 正對上蘇枝兒黑白分明的眸。
顫巍巍的。
蘇枝兒緊張地搓了搓手, 又道:“而且也不是所有人親了以後都會開心的……”
男人聽明白了,他親她,她其實是不開心的。
原本還算和諧的氣氛又變得壓抑起來,陰晴不定的太子殿下因為小娘子的一句話又隱隱開始有發瘋的征兆。
可他不知道想到什麼, 生生將這股怨怒之氣壓了回去。隻是沉著臉起身, 從床頭枕邊拿出一個盒子遞給她。
蘇枝兒愣愣伸手接住,一邊問, “這是什麼東西?”一邊伸手打開。
盒子精美無比, 一看就是高貴的包裝盒,沒有幾百兩銀子下不來的那種, 可裡麵裝著的居然是……兩顆紅薯?
“這個是……紅薯?”蘇枝兒表示懷疑, 她甚至猜測這是假裝成紅薯的沉甸甸的金子。
可當她小心翼翼地掐開一點皮, 看到裡麵的肉時, 才終於確定, 這, 就是一顆, 平平無奇的紅薯。
周湛然不知道這個叫什麼, 他看到她因為驚奇而瞪圓的眼,問她, “開心嗎?”
蘇枝兒:……
好吧。
說不開心是假的,還有點感動。
她最近碎碎念著想吃紅薯,男人就不知道從哪裡替她弄來了。
“嗯。”蘇枝兒老臉一紅,心裡充斥著小女生收到禮物的興奮感。
為了表示感謝,她問,“那個,我們要不烤個紅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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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早上,天還沒亮,東宮內就傳出了香甜的烤紅薯味。
香味勾起了蘇枝兒的饞蟲,她盯著炭盆不停地看,終於在她看了一百次後,紅薯熟了!
蘇枝兒趕緊從炭盆裡把烤好的紅薯扒拉出來,一人一半。
“喏,烤紅薯。”
男人歪著頭坐在炭盆旁邊,看著那截橙紅色的烤紅薯,在微冷的屋子裡散出氤氳的白色香甜氣息。
他冷白麵皮上眉頭微蹙,似乎是不怎麼感興趣,可他還是伸手接了過來。
紅薯皮沒剝開,黑色的灰燼沾了滿手。
男人略顯嫌棄地甩了甩手,沒甩開。
又甩了甩手,還是沒甩開。
蘇枝兒捧著紅薯,看他像貓咪沾到臟東西似得甩手方式陷入了一下沉默,然後冷不丁想到那隻大貓,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近貓者喵?
男人終於還是沒甩乾淨,那邊,蘇枝兒“呼哧呼哧”地吹了吹,剝開紅薯皮,迫不及待地咬上一大口。
哇,又甜又香又糯。
小娘子幸福地眯起眼。
周湛然看到她高興的小模樣,也忍不住勾了勾唇,然後張嘴,小貓似得舔咬上一小口。
不是很合他的口味。
旁邊的小娘子大口朵頤,男人猶豫了一下,慢吞吞的也跟著吃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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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小紅薯,兩個人一人一半分完。
蘇枝兒看著自己吃得黑乎乎的嘴,有點不好意思,再看男人,麵頰和唇角都乾乾淨淨的,完全沒有她的狼狽模樣。
蘇枝兒:……這就是屬於貴族的優雅嗎?即使這位老板是個瘋子,也擁有如此完美的瘋度。
吃了一個紅薯,還剩下一個。
蘇枝兒把它放好,跟周湛然說,“我們把它種下去吧,這樣過幾個月就能收獲很多很多紅薯了。”
今年種下一顆小紅薯,明年就能收獲一大堆小紅薯啦。
“嗯。”男人漫不經心地應一聲。
蘇枝兒把紅薯放好,然後想起正事來。
“那個,”她坐到男人身邊,神色躊躇,“竇美人的事,你還記得嗎?”
男人的麵色又陰沉下去,如果問的人不是她,現在那人估計早就腦袋搬家了。
蘇枝兒也知道問的突兀,可這事關禮王和周湛然之間的生死恩怨。
“殿下,竇美人不是你殺的,對不對?”蘇枝兒硬著頭皮繼續問。
男人偏頭,看向她的視線冷颼颼的,就像是裹了數層寒冰。
他起身,再也沒看蘇枝兒,就那麼走了。
蘇枝兒麵露懊惱,她覺得自己應該再問的委婉一點的。
可其實她明白,不管她問的再如何委婉,隻要一提到竇美人,男人都會無比抗拒。
因為這是他心底裡無法讓人觸摸的底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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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湛然立在房廊拐角處,那裡幽暗而隱蔽。
冬日寒風之中,隔著一扇花窗和牆壁,那裡站著兩個宮娥,她們的身影從鏤空的花窗中顯現出來,用正常的語速談論著太子殺母之事。
“聽說太子殿下也跟聖人一般有瘋病,咱們大周這是沒救了,看來是這根爛了。”
“是呀,才十三歲就敢弑母了……”
最近太子殿下鮮少殺人,這些宮娥們似乎都忘記了她們的太子殿下是怎樣一位人物。
兩個宮娥說著話,正要走,一轉身卻見身後花窗內印出一個人影。
房廊四周栽種了幾株梅花,正從那個花窗印出來,如畫一般。可現在這幅畫中卻立著一個嗜血惡魔,正麵無表情地盯著她們看。
兩個宮娥嚇得麵無血色,徑直跪倒在地,使勁磕頭。
“殿,殿下……”
男人垂眸,透過花窗看到這兩個宮娥磕得滿頭是血。
他的表情冷淡至極,隻是緩慢吐出兩個字道:“殺了。”
兩個宮娥瞬時瞪大眼,喉嚨裡發出最後的哀嚎聲,“殿下饒命,殿下饒……”
肖楚耀不知何時出現在這兩個宮娥身邊,手中的繡春刀拔出,徑直抹下其中一名宮娥的脖頸。
鮮血飛濺,儘數灑在雪白的牆壁和花窗上,像冬日裡一抹豔麗的紅梅。
另外那個宮娥嚇得跪地爬行,踉蹌著想起身逃跑,也被肖楚耀一刀斃命。
周湛然透過花窗,神色淡然地看著地上的兩具屍體,他撚了撚佛珠,問,“弑母之人,你會害怕嗎?”
肖楚耀身穿飛魚服,手持繡春刀,那刀上的血順著刀尖往下滴,明明修羅一般的模樣,卻不敢回答他家主子的話,隻是靜默地站在那裡。
“說。”男人掀開眼皮,眸色陰暗。
肖楚耀雙膝跪地,依舊不言。
不敢說。
可周湛然卻明白了,是害怕的。
一個弑母之人,是會令人恐懼的。
若是從前,周湛然並不覺得這件事有什麼,反正他不在乎,可現在……“查一下。”
男人轉身,麵對那幾株冷香撲鼻的梅花,“五年前,伺候竇美人的所有人,都查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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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枝兒沒從周湛然那裡問出任何消息,沒辦法,她就隻能去問彆的人了。
比如金公公。
再聽到蘇枝兒的問題時,金公公的臉瞬時變得慘白。
蘇枝兒從來沒看過一個人的臉能變得這麼白。
“金公公?”蘇枝兒都怕金公公一口氣上不來直接被嚇死了。
幸好,金公公能在太子殿下身邊伺候那麼久,也不是普通人。
“郡主,此事乃皇家秘辛。”金公公搖頭,小心的往四周看,“奴才也不知道。”
蘇枝兒失望了,沒辦法,她隻能自己猜。
既然不是周湛然殺的,會不會是……皇帝殺的?除了皇帝呢?還有後宮爭寵,比如妃嬪與妃嬪之間的勾心鬥角。
“那個,皇後娘娘性子如何?”蘇枝兒纏著金公公繼續問。
“皇後娘娘嗎?最是溫順賢德。”
金公公說的都是場麵話。
唉,白問。
宮裡頭的人都戴著一副假麵,金公公這種老油條又什麼都不肯說,真實信息全然不知。
蘇枝兒又開始用她的鹹魚腦努力思考。
竇美人一案是陳年舊案,聖人壓著不管,隻說竇美人是自儘而亡,可宮裡卻人人都知道是“太子殺人案”。
這對於周湛然來說不是一件好事。
誰會對一個殺死自己親生母親的人產生好感呢?
就算是忠心於皇室的大臣們聽到這種事,心裡也難免要膈應一下,就更彆說是普通百姓了。
國在民心,民心若穩,國便穩,民心若失,國便失。
就是因為周湛然的無所謂和鄭峰的有心為之,周湛然才會將這大好的一副棋盤輸得徹徹底底。
可其實,他或許根本就沒有對這副棋盤上過心。
輸或者贏對於他來說都沒有任何意義。
“最近主子心情不太好,先是去拆了禮王府,又去拆了雲府。”金公公看著蘇枝兒愁得不行的小模樣,又想到自己伺候了這麼多年的主子爺,心中不忍,覺得這位長樂郡主或許就是他家主子爺的轉機。
雖然不能說太多,但金太監也難得感歎了一句,“都是當年竇美人的事鬨得。”
現在以苗內閣為首的反太子黨已經將事情挑明,用竇美人的案子來逼迫聖人製裁太子。
若單單隻是幾個老臣,聖人還能罵一頓,打一頓,可偏偏連太後都摻和進來了。
“聖人雖然一心護著主子,但這次卻連太後都摻和進來了。”金太監又歎。
蘇枝兒也跟著歎氣。
老板要死了,他們這些員工也會跟著死翹翹的。
蘇枝兒沒辦法,隻能一邊鹹魚癱,一邊努力的繼續想。
苗內閣和太後借竇美人一事如此針對太子,得益的人是誰?
聖人之太子一個兒子,如果聖人去了,太子也被弄死了,那麼繼承帝位的人當然就是皇室剩下的另外一個唯一血脈,禮王殿下了。
不過蘇枝兒知道,禮王對皇位並沒有任何意思,他隻是想要替竇美人報仇罷了,到時候這皇位還是鄭峰的。
如果她不能找出真凶,替男人脫罪,那這場原書中的劇情也就無法避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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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內閣一邊領著幾個朝臣對著聖人以死相逼,一邊暗地裡還在操作著拯救自個兒的女兒。
深夜,一輛馬車從前街駛入,悄無聲息地停在苗府後門。
苗夫人嗚咽著抱住從馬車上下來的苗小姐。
僅僅幾日,苗小姐就變了一副模樣,從精致的貴族小姐變成了街邊的破爛乞丐。
“快走,快走。”苗內閣伸手拉開苗夫人,催促道:“趕緊走。”
苗夫人依依不舍地鬆開苗小姐,苗小姐嗚咽著重新坐上馬車,由車夫駕駛著,在城門打開的第一時刻衝出了城。
得到苗小姐安全出了金陵的消息後,苗內閣才終於是緩過一口氣,他起身,從苗府出門,悄咪咪去了承恩侯府。
“大公子放心,沒人看到我。”苗內閣站在鄭峰的書房裡,朝著這位小輩拱手道:“苗苗的事還要多謝掙鄭公子出謀劃策,想到用人頂替這樣的奇招良策,才讓小女留得一命。”
“苗內閣嚴重了。”鄭峰趕緊虛扶一把,然後歎息道:“是那位太子殿下不饒人罷了。”
聽鄭峰提到那位太子殿下,苗內閣瞬時怒不可遏,“像這樣弑母的惡子,怎麼能繼承我們大周的帝位!”
“苗內閣,慎言。”鄭峰語氣輕緩的提醒。
苗內閣的情緒卻是越來越激動。
“鄭公子你也該知道那太子殿下的惡名吧?像這樣的人怎麼能擔國家大任?”
鄭峰沉默不語。
苗內閣神情激奮,“此番必要將這瘋太子繩之以法!”說完,他突然注意到鄭峰冷漠俊朗的臉,轉移話題道:“我真是沒想到,鄭公子居然是太後的人。”
鄭峰笑了笑,不答話。
他並非任何人的人,他一向都為自己做事。
“苗內閣可了解那位長樂郡主?”鄭峰兜兜轉轉,終於狀似無意的說到了自己的問題。
苗內閣冷笑一聲,“那個郡主?我家苗苗說就是個喜歡勾引人的騷.賤貨色,隻要是個男人就行,連那個瘋太子都不放過。嗬,真是不要命了。”
鄭峰卻不相信這番說辭,他聽說這長樂郡主可是太子親自點了說要的。
若非這長樂郡主有降服瘋子的本事,就是那位太子殿下另有所圖。
比如,他有意與禮王聯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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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皇宮裡不安生,聖人跟太子原本關係就不太好,現在更是因為竇美人一事而開始冷戰。
聖人雖然是個瘋子,但也沒有瘋到敢直接提著一柄刀去壽安宮把太後給砍了。
這邊大臣們逼著聖人做決定,那邊太後為了籠絡人心,趁著冬梅盛起之時,借用賞梅宴之名請了金陵城內有頭有臉的貴女、夫人們進宮賞梅,想借此探查一下各位皇家大臣們的口風,到底站在誰那邊。
蘇枝兒聽到賞梅宴時,根本就沒有聯想到那麼多複雜的事情,她的理解就是老人家寂寞了,想看看鮮活的生命在自己跟前蹦躂,想被熱鬨一下,想折騰彆人一下。
比如她。
蘇枝兒心態很穩,可珍珠的心態卻不穩。
“郡主,太後娘娘她讓宮娥傳話,請郡主務必參加賞梅宴。”
蘇枝兒擺手,表示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你不能因為擔心自己喝水嗆死而不喝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