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數日後得到的卻是趙彥周被調入東宮的消息。她起初以為,蕭煜是看在她的麵上,不願讓她僅剩的親人遠調,又知道趙彥周的確有才華,這才特意允其到詹事府任職。
可接連多日,趙彥周始終稱病未來赴任,她心中擔憂,親自過府探望,這才知道,自己的這位才華橫溢、光風霽月的表兄,竟已成了一個閹人!
她心裡愧疚無比,本要親自質問蕭煜,是他忍著還未好的痛苦將她攔下,隻說一切是自己心甘情願的。
他從未說過這一切是蕭煜所為,可她心裡清楚,除了蕭煜的逼迫,再沒彆的可能會讓一個年輕力盛的男子遭此劫難!
這兩年裡,她再不敢提起此事,更時刻保持著與他之間的距離,生怕再讓他遭受無妄之災,也幸好,蕭煜還他留了最後的顏麵,沒將此事告訴旁人,仍讓他以尋常人的身份在詹事府任職。
如今隻要一想起這件事,她心裡的恨便又添一分!
趙彥周望著她微紅的眼眶,冷漠蒼白的麵龐終於有了波動。他輕歎一聲,道:“阿寧,人總會變的,阿兄現在覺得很好,隻要活著,隻要看著阿寧好好的,一切就都好。”
楚寧忍著淚看他,目光裡滿是憐惜:“可是,阿兄本該有大好的前途……阿兄,你恨他嗎?”
趙彥周年輕卻滄桑的眼裡閃過一絲悵惘。
當初蕭煜逼他做選擇,要麼做個閹人,要麼離開長安再也彆見她。可她是他的妹妹,更是姑母與姑丈唯一的女兒,姑丈去時,他便在心裡發誓,定要守住阿寧,這時候,他又如何能離她遠去?
這是個全然不必猶豫的抉擇——即便當個被人唾棄的、卑微的閹人,他也要留下來。
他怎會不恨?可他恨蕭煜的陰險惡毒,更恨自己的人微言輕、無能為力。
他隻能儘己所能,守在她身邊,替她做她想做的一切。
“阿寧,我隻要你好好的。”
楚寧彆過臉去,麵對著旁邊的折屏,忍著淚久久不語。
好半晌,她忽然深吸一口氣,恢複先前的語氣,問:“近來一切可好?”
趙彥周垂在身側的手指動了動,咽下心中苦澀,沉聲回答:“近來,臣觀徐侍讀平日的行跡,猜測太子恐怕有與滑州附近的幾位將軍暗中往來的意圖。”
他說著,報了幾個名字,問:“此事,是否該讓太後那邊的人知道?”
先前他將窺來的蛛絲馬跡告訴楚寧,卻從不會在背後做任何有損太子利益的事。如今已知道太子的真麵目,行事總要有些不同。
楚寧想了想,搖頭道:“不必冒險。”
若被蕭煜發現,他定會遭罪,這事,她自有彆的法子。
趙彥周沒多說,隻又道出另一件事:“徐侍讀前幾日還刻意留心過幾位朝臣家中未出閣的女郎。”
這話一出,楚寧頓時揚眉:“他要納妾,還是——?”
“他”自然是指蕭煜。
趙彥周搖頭:“還不知是不是太子的意思。”
“我知道了。”楚寧笑笑,隻覺這與蕭煜的行事倒有些契合。
二人又說了些東宮內的瑣碎事務,直到小半個時辰後,趙彥周才退下。
這時已近酉時,天邊的夕陽逐漸沉下,一道道金紅色的霞光鋪向大地,濃烈而燦爛。
楚寧今日心情極好,尤其方才同趙彥周說了那番話,更有種莫名的踏實,此刻站在簷下看了會兒夕陽後,便回屋叫了晚膳。
晚膳用的是熱騰騰的餺飥配幾樣小菜,翠荷親自送來時,在她耳邊悄悄說了句:“娘子,武德殿裡頭停了一副步輦。”
楚寧舉箸的手一頓,隨即恢複原狀,拉她坐到另一邊一同用膳。
主仆二人吃飽後,如往常一樣,踏著暮色到東宮各處散步消食,一直到夜已漆黑,才回殿中。接著又是一番沐浴梳洗,說笑玩鬨,絲毫沒有心急的意思。
……
甘露殿中,蕭恪之自回來後,便始終盤腿坐在榻上,先是專心致誌地看完今日的奏疏,現在則提著筆一邊讀書,一邊批注。
初冬時節,還未燒地龍,屋裡隻擺了個小小的炭盆,偶爾發出畢剝聲。
暖色的燭光投注到他手中的筆管上,在書頁間留下一道細長的影子,隨著書寫的動作不住擺動,令他整個人看來心無旁騖。
可一旁的劉康卻頻頻低頭拭額,仿佛正焦急地等著什麼。
這半個時辰裡,皇帝的眼神已有四次飄向門外了!
他知道皇帝在等什麼。可那道門開了一整日,也始終沒見任何動靜。傍晚時,他心裡著急,又私自安排人往那兒送了一副步輦,如此明晰的暗示,偏偏東宮那頭依舊沒給準話。
他眼下心急如焚,甚至思量著是否乾脆要讓人去一趟東宮。
可東宮不比太極宮,那兒到底有不少耳目在,若不小心,便要被彆人發現。
正猶豫間,始終低著頭的蕭恪之像是發現了他的不對勁,蹙眉望著他道:“怎麼了?魂不守舍的。”
劉康張了張嘴,不知如何回複,殿外便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緊接著,站在門邊的小內侍從門縫裡聽到了話,忙走近衝他說了幾句。
劉康眼裡登時一亮,拱手道:“大家,武德殿裡——來人了。”
蕭恪之表情一鬆,放下手中的筆管便要起身過去。可才走出兩步,又忽然停下,重新回到座上,繼續提筆書寫。
“去,將她帶到甘露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