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亦寧吃著肉,問:“要請搬家公司嗎?”
“不用,就這麼點東西,家具都是房東的。”江刻回頭環顧這小屋,“我自己開車搬,最多兩趟。”
唐亦寧想起包陽台的事:“咱們陽台還沒包呢,不包了嗎?”
“暫時先不包了。”江刻說,“錢不夠,以前的租戶也那麼住,問題不大,等發了年終獎再說。反正馬上就要冬天,洗衣機放陽台上,太陽也曬不壞。”
唐亦寧咬著筷子點點頭:“好吧。”
——
第二天,因為接到莫惠清的通知,望金拉鏈錢塘辦事處業務部的員工幾乎都來了辦公室,參加中午的迎新午餐。
整個辦事處全員出發,步行去附近一家餐廳吃飯,近三十個人,周雯定了三桌。
唐亦寧第一次正麵看到孟楊,那是個高而瘦的男人,三十出頭,利落精乾,五官偏硬朗,看著不好惹,人緣竟是還不錯。
他管杜春強,把杜春強介紹給手下四個業務員,整個二部全員男性,被周雯笑稱為和尚組。
三部經理叫高瓊,是一個和彭玉年齡相仿的小姐姐,也是個社牛。任穎是她手下,兩人一碰麵就開始大聊育兒經,討論起小朋友幼升小的話題。
唐亦寧認識了和自己同在一部的五個同事,兩男三女,都挺和善,莫惠清把唐亦寧托付給一個叫程娟的老業務員,讓她帶唐亦寧跑兩個月客戶,熟悉一下業務。
唐亦寧有點失望,以為自己會一直跟著莫惠清,又發現任穎和杜春強都是跟隨老業務員,而不是跟本部經理,立刻就釋然了,覺得昨天去見霍雲舟,大概就是莫惠清想看看她麵對客戶時的表現,純屬偶然。
飯桌上,大家邊吃邊聊,莫惠清把孟楊和高瓊都叫到一桌,順便和他們談事。有人問孟楊,廣州工廠最近怎麼樣,是不是還像以前那樣亂成一團,孟楊煩得要死,擺著手說:“不要再和我提廣州!媽的,那邊已經搞不好了!早點倒閉吧!彆他媽拖我們這兒後腿。”
莫惠清瞪了他一眼,孟楊不敢再亂說,唐亦寧小聲問身邊的程娟:“程姐,咱們廣州那邊的工廠很亂嗎?”
程娟三十二歲,已經在望金乾了六、七年,壓著聲音說:“去年廣州那邊出了點事,公司和幾個老業務員打官司,官司是贏了,結果老業務員全走了,還帶走了手裡所有的大客戶。那邊一下子亂了套,這邊就派孟楊過去想把業務重新抓起來,可他在那邊待了一年,被整得夠嗆,今年年中逃回來,說不管了,非要他去管,他就辭職。”
唐亦寧問:“那那邊現在是誰在管?”
程娟說:“廠長是有的,管理層還留著原來的幾個,就是業務沒人管,剩下的業務員各乾各的,生意差得一塌糊塗。工人沒工開,錢就少,很多人辭了職,整個分廠現在就是個擺爛的狀態,我覺得遲早要關門。”
唐亦寧:“那邊那種情況,會影響我們這邊嗎?”
“不會,放心吧。”程娟很耐心地講給她聽,“那邊之所以會設分廠,是因為十年前我們這邊的業務越做越大,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客戶都在廣東。你應該知道,廣東也是服裝大省,從我們這兒把貨運過去成本很高,孫總就去廣州考察,收購了一家小拉鏈廠。我們這邊出技術、設備,派出管理層,讓他們按照我們的生產流程、質檢標準來運營,慢慢的就變成望金在廣州的分廠。”
程娟喝了一口茶,繼續說,“頭幾年生意還不錯,後來,管理層慢慢撤回,他們的家都在錢塘嘛,就把管理權交給那邊的本地人,一下子天高皇帝遠,他們就不按我們這邊的標準來了。去年幾個老業務員在外頭接私單,被公司發現後打官司,最後就鬨成現在這樣子。我們這邊一直管得很好,生意多到做不過來,現在廣東那邊的客戶指明了要我們錢塘的工廠來做,不要廣州分廠做,你說說,那破廠子不就是在拖我們後腿麼?”
唐亦寧懂了,抬頭看孟楊,他正和莫惠清湊在一起聊天。
這個凶巴巴的男人似乎很怕莫惠清,對彆人說話粗聲粗氣,碰到莫惠清就秒慫,也是很有意思。
就這樣,唐亦寧在望金拉鏈做起了初級業務員,後麵的幾天,她每天跟著程娟出去見客戶,去服裝廠或外貿公司,一天要跑好幾家。
拉鏈的訂單不比麵料,一條拉鏈便宜的才一塊多、兩塊多,最貴也就十幾塊,每個訂單都很細碎,業務員不能出錯,待在廠裡的跟單員下單時更不能出錯。
唐亦寧聽程娟和她的跟單打電話,一條某款式黑色尼龍拉鏈,尺寸竟多達十六種,每種的數量從二十幾條到一百多條不等,精確到個位數。
整個訂單涉及拉鏈四款,顏色八種,尺寸一百二十六種,單價最低1.25元,最高4.37元,總金額才兩萬出頭。
這讓以前動不動就接觸到百萬訂單的唐亦寧很不適應。
錢塘辦事處的坐班人員采用大小禮拜休息製,第一個周末是單休,程娟周六也要跑客戶,唐亦寧自然跟著去上班,沒陪江刻去新房。
她接到周雯的通知,說下周一進廠培訓,讓她帶點兒換洗衣服和日用品,早上直接去廠裡報到,會包吃住。
江刻一個人承擔起周六盯牆布、周日盯窗簾的工作,唐亦寧樂得輕鬆,周日獨自一人回文興橋看望父母,韋冬穎看著女兒笑嘻嘻的樣子,捏捏她的臉,問:“江刻對你好嗎?”
“還行吧。”唐亦寧說,“他就那個樣子,和爸沒法比。”
韋冬穎說:“你們那個房子剛裝修完就要住,會不會有味道?我總覺得對身體不好。”
唐亦寧說:“沒辦法,租房到期了,房東不肯短租,江刻也想搬家。至少,整個房子的硬裝已經過了三年,我們白天上班都會給它開窗通風,媽媽,彆擔心啦。”
周日晚上,唐亦寧回到公寓,和江刻一起收拾起行李。一些用不到的東西,江刻已經趁周末運去新房,小公寓變得空蕩許多。唐亦寧摸摸那張寫字台,問:“明天早上我走以後,是不是再也回不到這裡了?”
江刻正在往大行李袋裡裝衣服:“你還想回這兒?回來乾嗎?這小破屋,住了一年半還沒住夠啊?”
“咱們可是在這兒結的婚。”唐亦寧抬頭看看那低矮的天花板,又看向窗邊的落地晾衣架、1米2寬的單人床,還有狹小的廚房台麵、老掉牙的冰箱和微波爐,笑起來,“過幾年會不會不記得了?我要拍幾張照片留個紀念,以後給咱們的孩子看,說爸爸媽媽結婚時就住的這種房子。”
江刻:“……”
他回頭看她:“你打算什麼時候要孩子?”
唐亦寧正在拍照,回答說:“至少二十八歲以後。”
見江刻沒回應,她問:“你呢?你想什麼時候要?”
江刻:“我……不急,要不要都無所謂。”
唐亦寧一愣:“什麼叫‘要不要都無所謂’?孩子總得要吧,不要孩子結什麼婚?一直談戀愛好了。”
江刻看著她,唐亦寧還在拍這小屋子,他眨了眨眼睛,沒再說話,繼續低頭乾活。
周一早上,唐亦寧拖著拉杆箱出門,江刻開車送她去工廠。
這還是他們第一次去望金拉鏈位於雲遙的工廠,從科創城過去,江刻特地繞到星雲坊,又從星雲坊重新計時,二十分鐘就到了目的地。
江刻想下車去搬後備箱的箱子,被唐亦寧拒絕了。
廠門口有人員進出,她說:“你知道的,我同事都以為我是單身,你最好彆讓他們看見,就當自己是個網約車司機吧。”
“行。”江刻點頭,目光沉沉地看著她,“你好好培訓,周五晚上,我等你回家。”
唐亦寧知道這句話裡的深意,這一次的“回家”不是回文興橋,不是回小公寓,而是回到她和江刻共同擁有的那套房,是他們真正的家。
唐亦寧點頭:“嗯,周三就辛苦你了,要自己搬家。”
江刻說:“沒事,你去吧。”
唐亦寧下了車,搬下拉杆箱,這一天秋高氣爽,她轉頭望向那碧藍天空下陌生的工廠大門,又回頭看了眼江刻,朝他揮揮手,拖著箱子彙入進廠上班的人流中。
——
周三,下雨了。
江刻請假半天,螞蟻搬家一樣,把小公寓裡剩下的所有東西裝上車。他最後一次上樓,在屋裡走了一圈,房間被他打掃得很乾淨,房東的東西一樣都沒損壞,這是他多年租房養成的習慣。
江刻在隻剩床墊的小床上坐了會,又去寫字台前坐了會,心裡的感覺很奇怪。他租過好幾套房子,有合租,有單租,沒有一套在搬離時會讓他產生這樣的情緒,竟是有些舍不得。
他想起唐亦寧說的話,他們是在這間房裡結的婚,婚後生活了三個多月。在那之前唐亦寧也會來,隻是當時的江刻不會想到現在的光景,今天將要發生的事,是過去十幾年他最大的夢想,很意外,他竟然並不怎麼高興。
江刻按照約定,把兩把鑰匙留在玄關櫃上,背上雙肩包,最後看了一眼這房間,關上了門。
他開車去星雲坊,因為租的車位在地麵,還很遠,隻能扛著行李一趟趟往返車位和新房。怕行李淋到雨,他甚至會跑起來,衣服頭發被弄濕,都不算個事。
搬完所有行李後,新房變得很亂,江刻脫掉外套,挽起袖子開始整理行李。
最近他跑這兒跑得很勤,所有的東西都是他在收拾,唐亦寧國慶以後就沒來過,江刻都記不得自己打掃過幾遍衛生,每次打掃乾淨,又因為要裝這裝那,房子再次弄臟,他也不嫌麻煩,就一遍遍地打掃。
不知不覺天黑下來,屋裡變得安靜,隻剩下窗外的雨聲。江刻拉上所有屋子的窗簾,坐在客廳的餐椅上歇口氣。
他餓了,還沒做飯,米麵油和調味品都有,燃氣也已開通。冰箱是新的,裡頭裝了些速凍食品,他買了幾口新鍋子,有炒鍋、奶鍋、大個頭的高壓鍋,還有嶄新的一台微波爐、一隻電飯煲、一套刀具和鏟勺六件套,熱熱鬨鬨地擺在廚房台麵上。
但他不想做飯,提不起勁,大概是因為下雨,雨天總是會讓人心情低落。他身上很臟,又是汗水又是汙漬,他看看自己沾了灰的雙手,心想要不先洗個澡吧?
洗完了煮碗餃子吃,他想,今天真是累死了,晚上早點休息,明天還要上班。
他站起身,扒掉T恤和長褲丟在餐椅靠背上,去主臥大衣櫃裡拿了條內褲。兩個衛生間,去哪個洗呢?江刻決定去客衛,客衛的淋浴房比較大,還有窗,洗澡會更舒服。
就在江刻準備進客衛時,大門處傳來了開門聲。
江刻裝的是指紋鎖,能開門的人隻有兩個,他拿著內褲站在餐桌旁,眼睛盯著入戶門,隻聽“滴滴”兩聲提示音,入戶門打開了,那個人提著包、甩著傘蹦進門來。
“surprise!”她對著他搖頭晃腦,又被他的造型嚇一跳,“我去!你怎麼不穿衣服的?”
她慌慌張張地回頭關門,怕他被外邊的人看了去,江刻哪還會管走光,丟掉內褲,大步走到她麵前,張開雙臂就將她擁進懷裡。
唐亦寧一陣錯愕,以為自己眼花了,她沒看錯吧?
江刻的眼睛紅紅的,他是……哭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