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天寒地凍雪原,四周卻有這麼多人。
每一個人眼神都定定望著他,有輕蔑、有不屑、有玩味、有憐憫,這視線比風雪更冷,直把殷玉衡看渾身僵硬。
殷玉衡仰麵躺在雪地上,血鋪了一地,分外慘烈。他動彈不得,聲音細若蚊蠅:“老師……”
高華淡漠白衣劍修摟著自己心愛小弟子,冷冷瞥來一眼,一句話也沒說,轉身離去。
殷玉衡閉了閉眼,努力把呼吸放平。實在是傷口可怖,每呼吸一下,就像刀尖在皮肉裡翻攪。
耳邊傳來模模糊糊笑聲:“毀靈台、剔仙骨、斷手腳,他能挺到現在,著實不易。”
“若我是他,乾脆直接自我了斷!挺到現在有什麼用?接下來還要剜心煉魂,還不是生不如死。”
“他被喂了牽絲蓮,君上不讓他死,他是死不了,再多折磨也隻能活著忍受。”
“他以前好像還是個皇子,也算錦衣玉食金尊玉貴,竟然落到這個下場。”
“真可憐……”這是一個好聽少年音,似是惋惜,似是玩味。
殷玉衡覺得自己在向黑暗墜去,可偏偏有一道神念把他往上拽,讓他不得解脫。連暈過去都不行,隻能生生忍耐著入骨之痛。
殷玉衡想笑一笑,可實在笑不出來。他努力張開乾澀唇:“我要見陸厭……”
他已經拚儘全力,可聲音還是隻有那麼一點點兒,沒人聽見。
就算聽見,恐怕也隻會嘲笑他“有什麼資格求見君上?”
還好,陸厭還是來了。
他是來親手行刑。
陸厭提劍踏雪,一步步向他走來,風華絕世,燁然若神。
殷玉衡記得陸厭劍術十分好,殺人也利索。可惜這人偏不肯讓他痛痛快快死,不僅用上了牽絲蓮,還準備了昆侖鏡,要把他神魂困於其中,繼續經受無窮無儘折磨,不得解脫。
殷玉衡目光渙散,連看一眼陸厭力氣都沒了。劍尖刺入胸口那一刻,陸厭聲音似乎從很遠地方傳來:
“阿衡,你後悔遇見我嗎?”
……
殷玉衡醒了。
夢境過於真實,胸口仿佛還殘留著劍尖冷意,但是周圍沒有陸厭,也沒有朔雪。他在馬車上,隻是不小心睡著了。
殷玉衡並沒有發呆很久。從小到大,他做這個夢已經一百一十三次,一開始痛苦窒息早已成了習慣。
他圍著狐裘,抱著手爐,舒舒服服地靠在軟榻上,撩開車簾,露出一個好看微笑:“到哪裡了?”
秦統領正專心致誌地騎馬,聞言立刻道:“殿下,離朝歌還有五十裡。天要黑了,咱們烏睢馬也受了傷。前麵好像有家客棧,要不歇息一晚再走?”
“客棧?”殷玉衡笑意愈加溫柔,“好啊。”
殷玉衡在心裡喚了一聲:“小白。”
殷玉衡識海裡懸浮著一本虛幻白色書籍。聽到殷玉衡聲音,書靈小白立刻應答:“衡哥,我在。”
“前麵客棧就是第一次遇見阿厭地方,”殷玉衡目光向往,語氣期待,“好激動。”
見到未來要殺自己人,有什麼可期待?
小白忍不住抖了抖書頁。
距離皇都朝歌五十裡處荒山野嶺,唯一一家小旅店酒旗招展,偶爾有四方往來旅客行商在此歇腳。
麵對三四十人隊伍,客棧掌櫃又激動又惶恐。在這偏僻山野,有時半個月也見不到這麼多人。這實在是個大生意。
“在此歇腳一晚,明早便走,”秦統領翻身下馬,腰挎長刀,“我們馬需得精心照顧,喂些好草料。”
“曉得曉得,絕對不敢怠慢!”掌櫃看了一眼這群人身上鎧甲兵器,連連賠笑,招呼小二把馬牽去歇息。
秦統領招了招手,幾位下屬率先進入客棧,四處檢查了一番。有人上樓整理了客房,把原本棉被換下,鋪上一層織錦軟被,才折回來肅聲道:“秦統領,已經安排妥當。”
秦統領點點頭,回身走到馬車前,恭敬道:“公子,請下車。”
旅店掌櫃被這般架勢驚坐立不安,內心揣測著“秦統領”和馬車裡那位“公子”身份,不敢多言,隻敢偷偷打量。
隻見一隻纖細手輕輕撩開車簾,下一瞬,從中踏出一位青年,身穿繡銀紋白狐裘,手裡捧著暖手爐,墨發如瀑,臉色蒼白,似有病容。他眉眼含笑,氣質溫潤,讓人聯想到遠山明月、無邊春水。
青年打量了一下旅店,沒說什麼,點點頭走了進來。
掌櫃愣在原地,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眼睛。
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般好看人,讓人覺得踏足這麼一間小小山野旅店都是一種對他褻瀆。
秦統領恭敬把青年請入房中,打量了一番老舊木床、掛著蛛網牆角,皺眉:“公子,這旅店又小又破,您身體……”
殷玉衡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無妨。”
殷玉衡興致很好,捧著手爐,站在窗邊看星星。
霜天懸孤月,星河萬裡明。
小白卻沒有他好心情,在識海裡緊張道:“快把弓箭準備好,等下妖氣一起,咱們射了就跑,把這個劇情點糊弄過去就睡覺。”
殷玉衡穿書二十一年,大大小小劇情點也做過不少,對此並不陌生,慢悠悠道:“急什麼。”
按照原書劇情,殷玉衡作為離朝太子,在出使魔域歸來路上,夜宿一家荒野客棧。半夜時分,忽然北邊閃過一絲凶殘妖獸氣息,原主以為有妖獸作亂,情急之下一箭射出,正中陸厭心口。
還好陸厭戴了護心鏡,勉強撿回來一條命,也記恨上了原主。後來陸厭再遇見殷玉衡時,表麵不動聲色接近,暗中欺辱折磨。
小白回憶起這一段劇情,十分憂愁。
這種拉仇恨狗劇情,衡哥肯定不想做。可惜劇情就是這個世界命運,天命難違,哪怕再不情願也一定會發生,它也沒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