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玉衡拜李光寒為師,已有五年。
在李光寒印象中,自己大弟子溫柔但不脆弱,他沉穩、包容、冷靜、柔和,無論遇到什麼事,都能淡淡笑著說沒關係,我在。
如同朔雪中不折青竹,春山上一抹輕柔微雲。
然而這一刻,血混合著淚沾染了薄衣,青年閉目躺在他懷裡,脆弱仿佛隨時都會消散。
青竹折毀、雲山崩亂。
微涼眼淚落在指尖,李光寒莫名呼吸一滯,多年古井無波心恍然亂了一瞬間。
五年來,李光寒從未見過殷玉衡掉眼淚。
……
殷玉衡是李光寒第一個弟子,也是很省心一個弟子。
大音希聲,大道無形。李光寒不善言辭,不知如何教導,便把殷玉衡扔到劍陣裡去,讓他自己領悟。
十六歲少年在陣中困了兩天兩夜,破陣而出時候渾身浴血。猙獰傷口盤踞在他背後,少年路都走不穩,隻能用劍撐著地一步一步挪,慘烈連李光寒都心悸了一瞬。可殷玉衡眼睛卻明亮好似星辰,還有力氣笑著對李光寒說,我沒事老師,就是受傷太重不敢回宮,今天我留在國師府過夜好不好?
我沒事,是殷玉衡常說一句話。
被劍陣傷到血肉翻湧時候,他說我沒事。
千裡迢迢摘來黃泉花,用血喂養一路,遞給李光寒時候,他說我沒事。
靠在牆上咳血時候,他說我沒事。
這句話說多了,李光寒便真覺得他一切安好,於是越來越忽視,越來越不在意。
然而這一次,殷玉衡胸口插著那把尖利匕首,終於沒有再說“我沒事”。
他半昏半醒,衣衫微褪,露出修長潔白脖頸,渾身痛渾身發抖,眼角還掛著淚。
李光寒目光怔然,一遍遍擦掉殷玉衡淚水,一向古井無波心裡,莫名有一種說不上來滋味。
鬼使神差,他脫口而出:“今天就先到這裡吧。”
他頓了頓,把殷玉衡抱起,繼續道:“明日再繼續。”
李光寒把殷玉衡抱到床上,喂了最好靈藥。
……
殷玉衡暈了不知多久,終於轉醒,第一時間感受到就是胸口撕心裂肺疼。
他強撐著睜開眼,望見了頂上床幔。
……這裡是老師住所?他被老師抱過來?
難得離李光寒這麼近,若是往日殷玉衡,一定會暗暗欣喜。然而此刻他抓緊了身下被褥,表情僵硬,內心除了疼,竟沒有多少彆感情。
好像那些隱秘、不敢宣之於口喜歡,也隨著流掉血一起失去了。
他竟然懶得再回想李光寒抱著他感受,反而莫名想起了李光寒住處外,有一池荷花。
那荷花是他五年前種,是極特殊靈種,不怕國師府嚴寒,在風雪中依舊開嬌豔。那時他把蓮子一顆顆丟進水裡,暗暗想,老師看到這些荷花,會不會想起自己?
……可惜,李光寒目光從來不在外物上停留。
李光寒既不在意花,也不在意他。
屋裡沒有其他人,李光寒不在,想來已經拿著他血去找了祝安寧。殷玉衡費力地坐起身,喘了一會兒氣,掙紮著下床,挪向窗戶。
短短距離,走他直冒冷汗。
踉蹌著伸出手,推開窗,寒風湧入窗子。殷玉衡抖了抖,抬眼望去,果然見到一池荷花紅似火,在雪中搖曳。
殷玉衡靜靜看了一會兒,忽然自嘲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