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做的第一件事, 是開始設定新的菜單。
來這種地方當然不能吃什麼西紅柿炒雞蛋，而雪花牛肉和澳洲小羊排之類的東西, 其實已經不是什麼新鮮玩意兒了。
隨著淘寶的發展, 從前隻能在電視上才能看到的好食材幾乎可以當天送達，很多東西都在揭開神秘的麵紗。
這個話題就變成萬漱的主場了。
在開漱仙樓之前，他去好幾家米其林餐廳考查和幫廚過, 對全球各地的美食都頗有考究。
富豪們不是已經喝慣了威士忌茅台人頭馬了麼？
換點新鮮的吧。
一杯透明的酒被端了上來，看起來平平無奇。
“……白酒？”段崇還真沒碰過這個，湊過去聞了一下：“不像。”
尹弦坐在桌邊，雖然酒癮被勾上來了，還是很克製的幫忙兌水和加冰塊。
伴隨著清水的注入，冰塊如碎鑽般傾灑入杯, 那方才還透明的酒液竟漸漸的呈現出乳白色。
“你——你彆給我喝的什麼化學試劑吧。”
“這是土耳其特產的茴香酒Raki, 又被稱之為獅子奶。”萬漱笑眯眯道：“嘗嘗看？”
段崇看了他一眼，心一橫喝了一口, 差點沒當眾吐出來。
——這什麼味兒啊！
這玩意是酒嗎！！
酒液的味道被香料完全蓋了過去, 簡直比化學試劑還難喝好嗎！
“這土耳其人做的酒就是不一樣, ”尹弦撐著下巴道：“他們用銅鍋蒸餾再過濾三次, 然後加了八角進去。”
八角……茴香……這喝起來就是一股鹵水味兒吧。
萬漱他們在訂菜單的時候是有講究的。
第一, 就是不能跟國內的小眾餐廳有重合，而且越冷僻就顯得越高端。
人們都愛拗逼格, 越搞不懂的東西越會肅然起敬。
第二, 便是好吃的, 和難吃的, 要混在一起。
像鯡魚罐頭、藍紋奶酪這種東西，在被網絡炒成巨臭□□之前，一度是各種美食家非常傾心的風味食品。
好吃的異國食物用來取悅好打發的客人，難吃又生僻的東西——譬如這一杯土耳其國酒獅子奶，作用則是用來成為他們出去之後炫耀的資本。
難得好友們在，萬漱還特意給他們下廚做了一手瓦倫西亞燴飯。
現斬的兔肉汁肉豐盈，白斬雞的皮上還泛著黃澄澄的油。
尹弦在旁邊打下手，用小番茄現煮了一鍋番茄醬，裡麵還悄悄加了些羅勒葉。
明琅和尹弦都不吃蝸牛，所以這個食材就沒有放進去。
紫甘藍和萵苣被燴出清香，米粒的樸實味道也伴著鍋巴的焦香味漸漸溢出。
萬漱在臨起鍋前加了一勺鯽魚湯，把這燴飯做出本國的風味來。
老段在等待的過程裡，忽然發現有哪兒不太對。
他帶了三個夥計，好像都沒有什麼用啊。
統共兩男一狗，現在那個叫大福的青年不知所去，吃薯片的那人依舊找了個位置還在吃薯片，狗趴在地上睡覺——
玄學，和吉祥物？
他沒有多想，聞著燴飯起鍋的味道給他們倒葡萄酒去了。
菜單最後做成了四季四份，添入了馬德裡石鍋雞、櫻桃蘋果派、泰式蛋蜜小金花等等。
廚子們幾乎是誠惶誠恐的跟著萬漱在旁邊學，有人甚至做筆記寫各種菜的工序。
巴斯克特有的黑橄欖鳳尾魚湯幾乎鮮掉牙齒，配餐的蘋果酒也小清新又爽口。
尹弦默默的抱著碗喝了兩碗魚湯，試探性的看向萬漱手中的酒杯。
“不行。”萬老板果斷搖頭：“不給喝。”
尹弦一臉鬱卒：“就拿筷子嘗一點點。”
“乖啊。”萬漱給她遞了份森綠玫紅夾雜的樹莓撻：“吃這個。”
一份出眾又不凡的餐譜，已經是成功的一半了。
優秀的度假山莊不僅僅應該提供睡覺休息的地方，更是要全方位的讓客人能夠感受到享受。
尹弦在點菜的時候隨手寫了份清單，遞給老段讓他過目：“這裡麵的，你挑幾樣吧。”
段崇接了那張清單細細看過去，發現這上麵雖然寫的都是食物，但顯然是全然不同的東西。
準確的來說，都是食物中的頂奢。
一小勺俄羅斯黑魚子醬，吃下去就是五萬美金，采用的是最頂級的低鹽鱘魚卵，被世人稱之為‘黑色黃金’。
伊比利亞黑豬腿，每公頃的橡木林裡隻能養兩隻豬，在它們吃橡木子長大以後再烹製為火腿，紋路細密如蛛網一般——而且供應的還要是被稱之為羽毛的背頸肉，香煎之後當真是入口即化。
這清單中的許多東西，當真是把全世界的大小珍寶都搜羅列舉，有好些還是老段當時靠朋友介紹才嘗過的。
他放下菜單，瞥了眼在幫老婆捏肩的狗腿子老萬，不可思議道：“這些東西是挺好的——可咱們搞得到嗎？”
其中樣樣都需要門路吧？又不是去超市買一摞回來。
尹弦揚眉一笑，指了指坐角落裡專心吃薯片看雜誌的那個人：“你知道老楊是乾什麼的嗎？”
老段不確定道：“奢侈品商？”
“不，他在我們團隊的定位，是Hunter。”
獵人之人。
老楊之前雖然沒有公開出場，實際上是聯係所有資源和資源者的人。
上至大小奢侈品和酒莊的負責人，下至某個碼頭下海撈九頭鮑的漁民，他全部都能聯絡的到。
在這樣一個充滿信息差的時代裡，如果一個人擁有幾乎半個地球的各種人士的聯係方式，他的存在價值幾乎難以用金錢來衡量。
段崇在聽清楚這老楊的能力時愣了半天，扭過頭來壓低聲音道：“這麼個牛掰人物你們在哪找的啊？我也去撈一個行嗎？”
萬漱搖了搖手指：“不告訴你。”
明琅在不斷的調整整個莊園的格局。
原本這裡被分割出多個功能區，但因為前麵那些管理人員的不作為，基本上已經都被破壞掉了。
也正因如此，他索性做出一個更大的分區出來。
如果從高空俯視而看，可以瞥見一朵森綠色的雪花，藏在山巒和湖畔之間。
房子是不好移動的，大型建築更是沒法調整，但樹籬、花圃、行道樹，全部都可以變成視覺分割的畫筆。
哪怕如今僅僅隻是開工，整個莊園都仿佛進入涅槃重生的狀態裡。
高大又修建得宜的樹籬將空間隔離成一瓣一瓣的雪花，不用圍鐵絲網也不用弄玻璃刺，那些小動物就是疊羅漢也翻不過去。
而在舒展的雪花的末端，再用色彩明豔的花圃進行修飾。
大批大批的園丁在不斷修剪培土，連圍牆上的爬山虎都被收拾的清新乾淨。
段崇趁著他們AC團隊開內部會議，自己插著兜去附近溜達了一圈。
果然還是要請專業的團隊來幫忙啊，這一收拾，進去轉一圈都心情好多了。
他走的不緊不慢，順著指引拐回了中心大廳，發現之前那個被叫做大福的青年，正坐在茶幾旁邊，在手速驚人的搭著什麼東西。
大福看起來二十出頭，生的白淨又俊秀，但是動手能力幾乎到了BUG的程度——
他的右手邊堆著一盒又一盒的拚圖，左手邊的戰利品是一盤盤放著的，不斷有服務員過來端走這些東西。
說是拚圖，也不是那種把畫切碎的平麵圖，而是立體的城堡與宮殿。
凡爾賽宮、巴黎聖母院、倫敦的大本鐘、中國的滕王閣——
燦金色的小零件被快速的組裝起來，在尖嘴鑷和鉗子的雙重折壓下彎折出特定的形狀。
一座座的小宮殿被拚裝定型，哪怕底座的小燈泡沒有亮起，也漂亮的處處生光。
由於這些小東西都是用無數個細小金色零件拚接成的，所以哪怕隻是調轉一下角度，都有好些麵在反射光澤。
“老板，”新來的服務員見他在看這個，畢恭畢敬的彙報道：“這個叫大福的，今天來了以後一直在拚這個，讓我們幫忙放到不同房間裡當裝飾品。”
成本低，金光璀璨，又自帶古典氣質。
實在是再合適不過。
段崇接過他手裡的倫敦之眼，撥動了一下摩天輪的包廂，發現真的可以動。
“給我辦公室也送一個，”他想了想不放心，小聲道：“就要這個。”
老萬手下的人，一個個都是鬼才啊。
-2-
尹弦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聞到了麥片粥的香味。
她動了一下，不遠處傳來萬漱的聲音：“再睡一會兒？”
“餓了。”
一雙溫熱的手把她扶起來，還順便幫忙掖好了被子。
現在是早上八點，楓糖鬆餅配燕麥粥剛剛出爐。
“我這才兩三個月……你緊張的跟什麼一樣。”尹弦打了個哈欠道：“回頭我要真進了產房，你得擔心成什麼樣。”
萬漱坐在她的旁邊，忽然俯身把她抱緊。
他的聲音裡沒有疲憊，隻有微微的不安。
“不是擔心孩子，是緊張你。”
萬漱很少露出這樣患得患失的一麵。
“你還記得，你那次暈倒麼。”
尹弦平時算工作狂中狂，彆人隻睡六個小時，她就隻睡四個小時。
那個時候，萬老板還是萬老板，小下屬還是小下屬。
他們之間有簡單的交際，但沒有曖昧，所有的互動也都點到為止。
萬漱雖然有心思多了解一下她，可平時真的忙不過來。
做實業，而且是手頭同時有多個產業要打理，著實讓人焦頭爛額。
結果在一次開會的時候，還沒等他發言完，有個人忽然‘咚’地倒下去了。
毫無預兆的突然趴在桌子上，旁邊膽子小的女同事嚇得哭著跳起來，搞得眼妝都花了。
萬漱差點以為自己有員工加班過度猝死，一邊思考著公關方案一邊過去救人，發現居然又是她。
最後的診斷結果是低血糖 嚴重休息不足，總監直接逼著她睡了十個小時。
就撐到這個地步了，睡前還不忘交代哪兒的活沒做完。
萬漱頭一次開始思考自己是不是太黃世仁了。
真的有這麼壓迫員工嗎……
旁邊的秘書看他表情不對，好心地提醒道：“老板，這位是個連年假都不肯休的主兒，從來公司的第一年起就次次都是優秀員工了。”
結果這一年就剛好沒評上。
負責頒獎的萬總裁留了個心眼，發現這個部門當真換了個小美女來領獎，那黑眼圈的丫頭不知道去哪兒了。
他在頒完獎之後黑著臉在後台叫來秘書，問那個一看就是天天敷麵膜保養的姑娘是怎麼評上優秀員工的。
然後黑幕就被挖掘的乾乾淨淨。
哪些人勾連在一起，哪個主管見色起意，HR那邊有什麼毛病，全都給查了個一清二楚。
萬漱本來以為尹弦拿小姑娘會在消防通道還是哪兒偷偷哭，又特不放心的到處跑了一圈，沒看到她的人。
壞了，不會出事了吧。
然鵝黑眼圈小姑娘還在專心加班，根本不care這個鳥獎。
誰愛拿誰拿。
萬老板頭一次狗腿的湊到下屬旁邊，問她怎麼對這事兒沒意見。
“績效獎金都在，獎愛給誰給誰。”尹弦停下敲鍵盤的手，回頭看了眼這個頗為俊秀的主管，根本沒想起來她還請他喝過鴿子湯：“當然，我要是乾煩了，說走也就交辭呈了。”
她手上要實績有實績，要數據有數據，本人又是能力突出爆炸的綜合全才大手子，獵頭早就把各種信件塞滿郵箱了。
於是尹某人直接被連升三級，拔到更高的工作組裡，而且還多給了十天帶薪年假。
不許走！
就不許你走！！
萬老板頭一次有點小生氣。
生氣的方式就是給她砸錢。
事實證明，還是很有效果的。
尹弦接過他端來的燕麥粥，先抿了口清水，再不緊不慢的吃早飯。
她想到了什麼，忽然開口道：“我媽一直以為，我到三十歲以後都嫁不出去。”
大學忙於考證混獎學金，談戀愛什麼的不存在的。
上了班以後更是到處加班出差，連勞動節都在勞動。
她原本家境殷實，本人怎麼也算個小富二代，可就是天生被工作業績所給予的巨大成就感吸引，根本停不下來。
萬漱又好氣又好笑的看著她，簡直想戳戳這個笨蛋的腦袋：“你稍微打扮一下都這麼好看，居然從來都沒談過戀愛。”
也不是不想談。
尹弦在發現自己開始跟老板談戀愛了之前，還真的躁動了幾次。
身邊的同學生猴子的生猴子，結婚的結婚，不結婚的獨身主義也出去醉生夢死瞎幾把浪了，還真是挺逍遙自在的。
然後躁動之下，她開始答應部分追求者的邀約，抽空出去吃飯了。
然而真相是，他們名義上確實是想談個戀愛的。
但內心是想談生意的。
尹弦在篩選核查之後，前後陪六個人喝下午茶吃早午飯。
六個人裡，兩個是想把她拉去跳槽的獵頭，三個是對家公司想來搞美人計挖敵情的探子，還有一個是門當戶對又學曆相配的知識分子——
“女人不要這麼追求事業！”對方喝茶的時候，簡直跟嗦田螺一樣嘖嘖有聲：“我們家有兩套房，足夠你好好打理了！”
尹弦愣了幾秒鐘，頭一次沒話接。
“裙子不要穿這麼短啊！你這是上班還是乾嘛呢？”那人看她頗為溫順，不依不饒道：“不過膝蓋那都是招惹男人的，我勸你還是安分守己點比較好！”
我？安分守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