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8
“……睡眠不足,憂思過度,有神經衰弱的征兆。但問題不大,多休息就好了。”
家庭醫生一邊說,一邊開了藥方,拿給身邊的助手去處理。
這邊的醫療資源也很充足,還有一個設施豪華的醫院在,來回取藥不過半小時的路程。
“謝謝醫生,之後有情況我再給您打電話。”
安成星將他送出門,又跟他交流了幾句,確認沒有遺漏之後,才轉身回了房間內。
鹿言坐在沙發上,一動也不敢動,老老實實地等著他盤問。
其他人都已經出發去海灘了,整個彆墅裡就隻有他們兩個人,以及床上昏睡不醒的鹿雪。
這情況怎麼想都有點尷尬,但是她也不是故意的,用她天才般的腦子去想想看,她怎麼可能對鹿雪用這麼下作的手段嘛!
她就是被噩夢嚇醒了,睡不著而已。
誰知道會搞成這個樣子。
安成星掃了眼房間裡的另一張床,某人明顯沒來得及收拾,亂糟糟的被子堆在床上,旁邊還有個歪歪斜斜的行李箱。
他走到熱飲機旁邊,拿乾淨的玻璃杯接了一杯溫開水,隨後端著水杯走過來,修長手指握著杯沿,用杯子貼了貼她的臉蛋。
鹿言被暖暖的溫度一貼,頓時回了神,抬頭去看他。
她戰戰兢兢地等著他的說教,卻沒想到,他隻是把水杯塞給她,問了句:“餓不餓?”
鹿言:“……”
大哥,你未來的老婆現在躺在床上昏迷不醒誒!
你不該先問問她的情況,去看看她的狀態,然後對我興師問罪嗎!
講道理,你這樣是會失去她的。
安成星並不知道她的這些想法,見她一直神情恍惚地坐著,還以為她也嚇到了。
不過這也許是一件好事。
最起碼,在鹿雪真的遇上危險時,她會毫不猶豫地給自己打電話求救。
這才是他認識的鹿言,一個脾氣再怎麼糟糕,實際上都心地善良且單純的女孩。
她的喜怒哀樂都寫在臉上,心直口快,世界裡隻有黑白分明的對和錯,沒有灰色地帶。
很多人不喜歡這樣的她,但安成星覺得,她這樣就很好了。
“不要太擔心,醫生說她的身體需要休息,睡夠了就會醒的。”
安成星說著,揉了揉她的頭頂。
過去這些年來,他們之間最親密的觸碰也就這樣了,以前是習慣性地維持分寸,但現在,他不願再止步不前。
哪怕需要漫長的時間,他也想要邁出這一步。
“誰、誰擔心她了啊!”
鹿言嚇了一跳,趕緊擺出一張臭臉,企圖打消他這個可怕的念頭。
惡毒女配怎麼會擔心女主呢!你簡直口出狂言,不可理喻,瞧不起我的智商還侮辱了我的職業素養!
見她一副氣得想罵人的表情,安成星忍住了笑意,不著痕跡地轉移了話題:
“他們都出發了,早飯也在那邊吃,我去看看廚房裡有什麼吃的。”
這句話一下子點醒了鹿言。
對啊!
現在女主臥病在床,不正好是男主發揮作用的高光時刻嗎!
鹿言靈光一閃,就衝他點點頭,說:“去吧,熬點粥是最好的。”
到時候女主一醒來,就能吃上熱乎乎的愛心營養粥啦!
安成星不疑有他,讓她在房間裡等著,就離開了房間,下樓去廚房。
等他一走,鹿言就跳起來,火急火燎地去打包行李。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安成星這個人的性格她太了解了,隻要女主一個人昏睡不醒地留在這裡,他看見了就絕不會丟下不管。
到時候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你生病了我來顧,我熬粥了你來喝,啪一下,感情不就生出來了嗎!
鹿言興奮極了,以光速打包好要去海灘用的東西,就整裝待發,準備溜之大吉了。
小心翼翼走出房間時,她鬼使神差地回頭看了眼床上,想確認下女主怎麼樣了。
結果這一回頭,她就對上了一雙剛醒來的眼睛。
四目相對,空氣一時間非常安靜。
鹿言:“……”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鹿言心一橫,直接閉上眼睛,假裝沒有看見,抬手就把門給關上了。
眼睜睜目睹了這一經過的鹿雪:“……”
她剛剛是不是裝沒看到?是吧?是這樣沒錯吧?
鹿雪其實很早就恢複了意識。
她隻是身體很疲憊,眼皮子也睜不開,再加上房間裡有人在說話,所以她索性繼續閉著眼睛,想等待一個最好的時機。
所以醫生的話她聽見了,安成星的話她也聽見了。
包括鹿言的話……
鹿雪躺在床上,睜著眼睛出神。
也許人在身體和精神都很脆弱的時候,會短暫地失去長久以來最堅固的支撐。
那些深深刻入腦海的念頭,那些固執己見的觀念,都會在這一刻被打散,然後重組。
鹿雪不是一個傻子,年幼時她一路靠著獎學金上學,沒花過一分錢的學費,相反還每一學期都往家裡補貼。
可即使是這樣,撫養她的奶奶還是因病去世了。
窮,是最可怕的疾病,這是十七歲的鹿雪就明白了的道理。
所以她羨慕鹿言,也怨恨鹿言。
鹿言占據了她本該有的人生,過得無憂無慮,還擁有了那麼多她渴望的東西。
鹿家三個兒子,包括常年在海外留學的鹿以鳴,都無條件地寵愛著鹿言,對她卻總有距離感。
那是一起生活了十幾年的情感,就如安成星對鹿言,是她永遠不可能替代的。
鹿雪怎麼會不知道呢,她一直都知道的。
錯過了就是錯過了,這不是一條塗改液就能修正回來的,這是她荒唐可笑的人生,是老天爺的惡作劇。
鹿雪情不自禁地想,如果真的舉頭三尺有神明,那麼神明究竟是愛著她,還是厭惡著她?
給了她重來的機會,卻讓她又一次看清了現實。
這令人痛苦的憐憫,也算是寵愛嗎?
而鹿言卻和她截然不同。
有最幸運的開局,卻又走向了最不幸的結局。
上輩子鹿雪沒再見過鹿言,在她離開鹿家後,所有人都刻意地不去提她。
但鹿雪知道,黎蓉每年都會往國外寄很多東西,有自己做的,也有鹿家的人買的。
這些她都有份,但鹿言也沒缺過。
在鹿家人心裡,她和鹿言一直都是一樣的。
那麼在鹿言心裡,她是什麼樣的?
鹿雪忽然發現,自己從來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
她一直都沉浸在自己的不幸中,一心想著要努力變好,變優秀,要融入鹿家,融入這個令她畏懼的階層和圈子。
上輩子的前十八年,她吃夠了窮人的苦,後來的那些年,她吃夠了愛而不得的苦。
因為實在是太苦了,所以她沒有精力去想彆人,更沒有辦法去站在鹿言的角度思考。
名義上是姐妹的她們,似乎從來沒有真的了解過對方。
就好比此時此刻。
那麼在乎安成星的鹿言,怎麼會把他留在這裡,留在自己的身邊呢?
鹿雪發現,也許從一開始,她就弄錯了一些事。
她得去弄清楚才行。
因為失敗並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無知。
鹿言跑得很快,她偷偷叫了服務站來接自己,帶著行李箱從另一個門溜了出去。
廚房就在她背對著的右後方,隔了這麼遠還能聽見一些聲響,鹿言心裡不知怎麼有點過意不去,但她忍住了沒回頭,直接一溜煙兒跑了。
男主必須要和女主在一起,這才是原著劇情,這才是他們的正道。
也許一開始會有點波折和痛苦,但的結局都是圓滿的,以後他們會幸福的。
她沒有做錯什麼,這是為了他們好。
鹿言反複洗腦自己,然後深吸一口氣,坐上車出發去海灘。
明浼接到電話時,她已經在半路上了。
他有些奇怪,問:“你怎麼一個人過來的?他們呢?”
鹿言早就打好了草稿,臉不紅心不跳地回答:
“鹿雪醒了,沒事了,我等不及想過來玩,就先走了。”
這確實是她能乾得出來的事。
明浼有些無奈地想,安成星發現後的心情應當不會很好。
但事已至此,他也不能說什麼,還得順著她才行。
“那我提前出來接你,這邊地方太大了,你不要亂跑。”
她單獨一個人跑出來,彆說是安成星不放心,他也不放心。
鹿言還不知道自己“不靠譜”的形象已經深入人心,她打這個電話隻是為了串通一下供詞,順便確認明浼不會回去破壞自己的計劃。
在所有的戀愛裡,男二都是個神奇的存在,仿佛天降神兵一樣,隨時隨地都能出現,救女主於危難關頭。
彆的時候也就算了,現在絕對不行,男女主這會兒正是培養感情的重要時刻,男二就給我老老實實原地待命吧。
下次需要你去刺激男主的時候,你再上!
鹿言的小算盤打得叮當響,心情甚好地開始欣賞這一路的風景。
來了兩天了,她都沒好好放鬆過,淨想著怎麼推劇情了。
年度最佳女演員頒給她,應該沒人有意見吧?
想到計劃已經順利地進行著,鹿言整個人都輕快了起來,開始暢想待會兒在海灘要怎麼玩。
衝浪肯定不太行,這是高難度運動,她不敢。
但是在沙灘看看比基尼美女,喝點椰汁,曬曬太陽玩玩水,也是不錯滴。
美好的假期,俺來也!
鹿言興衝衝地抵達目的地,不等司機替她拉開車門,就自己跳了下來。
沙灘的風景出乎意料的美,一望無垠的碧藍海浪正緩緩流動,卷著淺黃色的沙灘,看著格外淨美。
她抬手遮住了頭頂的日光,見司機已經把行李箱拿了下來,就掏出墨鏡戴上,美美地付了小費,拉過行李往入口的酒店走去。
這邊的酒店有兩棟樓,裡麵配備了奢華的洗浴房和休息室,用來衝洗更衣和休憩。
鹿言戴著墨鏡,心情十分蕩漾地東張西望,準備找找明浼人在哪。她對這裡人生地不熟的,還是得找個熟人帶路才有安全感。
很快她就看見不遠處的台階上,立著一道高瘦的身影,他側對著她,一頭黑色的短發,乾淨又清爽。
那肯定就是明浼了。
鹿言咧嘴一笑,拉著行李衝過去,隔了老遠就開始喊他:
“社長!我來啦我來啦!”
那道身影動了動,海風一陣襲來,吹起了他白色襯衣的衣擺。
鹿言跑向他,在距離不到兩米時,終於見他轉過了身來。
那張熟悉的臉上,表情是十分的平靜。
鹿言:“……”
媽媽咪啊!大白天的見鬼了!
酒店大堂內,已經聽見外麵動靜的明浼笑而不語,給鹿雪倒了一杯熱茶。
“你們開車過來還挺快的,身體沒大礙了吧?”
鹿雪的氣色還是不太好,但已經有了精神,她坐在沙發上,笑著接過了這杯茶。
“多虧了鹿言,一大早就幫我找醫生,我現在完全沒問題了。”
說著她有些不好意思,低下頭道:“給大家添麻煩了,抱歉。”
明浼察覺到了她的變化。
這是一種很難描述的感覺,就好像昨天的她還是一潭死水,找不到生氣,今天的她就已經變成了湖泊,湖麵看似平靜,內裡卻潺潺流動。
無論如何,這都是一種好現象。
明浼欣賞她的才華,並不願意看見一個天才在未綻放時就凋零。
“你平安無事,對我們來說就是最好的事了,放寬心吧,今天你是來度假的。”
他微笑著回答。
當心態轉變之後,看待事物的角度就會發生改變。
鹿雪是第一次發現,明浼的溫柔並不僅僅來自於他的教養。
因為他總是以看待美好的目光來注視這個世界,遇見的每一個人,在他眼裡都是先有優點的。
就像在他的筆觸下,一幅幅畫卷所呈現出來的色彩,讓不懂行的人也能感受到飽含的溫和情感。
他富有同理心、包容心,他清醒又明睿,給了所有人如沐春風的信賴感。
鹿雪忽然意識到,能得到這樣的人的青睞,是不是也意味著——
她並不是自己以為的那麼不幸。
“……真是太不幸了。”
看著安成星的臉,鹿言已經徹底麻木,趁著還有最後一點力氣,趕緊在腦中給係統傳達“遺言”。
就這麼著吧。
愛咋咋地吧。
累了,說真的。
安成星的目光平靜,從她臉上掃過後,主動走下來,替她拿過了行李箱。
“鹿雪說你在這裡等我們,所以我開車過來了,她剛進去。”
他的聲音聽起來沒有半點異樣,這讓鹿言突然就有了垂死掙紮的力氣。
鹿雪讓他過來的?!
他們一起過來的?!
女主,真有你的!
這就是傳說中的神隊友嗎?
鹿言腦子一轉,就冷哼了一聲:“煩死了,她跟過來乾什麼啊?”
病人就應該躺在床上被照顧,這是多好的橋段啊,給你倆真是浪費。
她擺出一副“跑路就是不想看到鹿雪”的臉色,好險是把這事兒給圓了回來。
安成星卻拿著她的行李走上台階,對她道:“鹿雪看起來沒事了,你不用那麼擔心。”
鹿言:“???”
我、我哪裡擔心她了啊!
你是眼睛有問題還是耳朵有問題啊!
鹿言被氣個半死,跟在他屁股後麵不停地碎碎念:
“誰關心她有沒有事啊?我就是不想看到她,我不想!你聽懂了嗎安成星?安成星!”
走在前麵的人像是沒聽到一樣,上了最後一個台階後,他才轉過身來,說:
“走路要看路。”
“要你管!”鹿言氣得想抬手撓他,結果腳下一踩空,當場遭了報應。
安成星伸手接住她時,甚至半點都不意外。
這個闖禍精,要是哪天消停了,才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他的小臂牢牢鎖住了她的腰,避免了那裹著紗布的膝蓋再添一道新傷。
鹿言整個人的重量都在他身上,被勒得直喘不過氣,隻能趕緊扶住他的肩膀。
安成星抿起唇,下一秒忽然單手將她抱起來,掠過那三個台階,把她穩穩放到了地上。
鹿言一個沒防備,整張臉都撞在了他胸前。
有些氣味儘管是熟悉的,但突然裹住整個呼吸時,還是叫人有些心跳加速。
但這是正常的生理反應。
鹿言默念了一遍,抬起頭時已經表情鎮定。
安成星掃了眼她的神情,鬆開了手。
“走路要看路。”他很溫和地說了第二遍,但怎麼聽怎麼諷刺。
鹿言的臉頓時紅了,再也沒底氣把那句話說第二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