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3
“……先生,我已經看到直播了,大小姐她一定會非常生氣的。”
視頻聊天的屏幕上,金發碧眼的青年氣質沉穩,語速不急不慢,隻有他的眼神透露了那隱隱的擔憂。
空曠的圖書室內,坐在木椅上看直播的男人沒有太多的反應。
他目光直視著節目上的那道倩影,平靜地回答:
“我說過,你可以堅稱不知情。她待你與對我不同,不會怪罪你。”
小威廉一時有些沉默。
但並非是為前半句話,而是那後半句話。
片刻之後,小威廉輕輕搖頭,否定了他:
“不是這樣的,先生。”
“我在大小姐的心中,也並沒有多少重量。”
否則她又如何會走得那樣灑脫,將諾爾頓家族拋在身後,留他一人堅守在被時間困住的城堡裡。
小威廉並不如老威廉那樣厲害,但他同樣也有著敏銳的洞察力。
所以他早就明白,看似溫柔親和的大小姐,其實心裡不在乎任何人與事。
她留在諾爾頓家族的那些年,刻苦勤勉,咬著牙堅持下來,也許隻是為了讓老威廉走得安心一些。
而當老威廉離開人世後,那唯一的牽掛也就消失了。
所以她不顧一切地解除了她的祖父——上一任諾爾頓家主為她定下的婚約,隨後什麼也不帶,孤身一人回到了她曾經生活的國度。
小威廉本以為,她是想念那個養育她長大的地方了,所以他沒有阻攔,沒有勸說,眼睜睜地為她送了行。
可令人意外的是,她沒有回去過鹿家,就連生活了十八年的那座城市,她也一次都沒有踏足過。
更叫人不解的,是她突然進了娛樂圈,親手將自己打造成了一個聲名狼藉的女明星。
就好像她的名聲越糟糕,她才會越滿意一樣。
小威廉幾次都想違背她的囑咐,動身前往樺國去找她,隻有親眼看到她的狀態是正常的,他才能放心。
但諾斯維亞先生將他攔在了機場。
在婚約解除後,他們許久沒這樣麵對麵交談過,更何況諾斯維亞先生的身邊,還出現了一個彆的女孩。
那就是大小姐與他解除婚約的誘因,因此小威廉已經無法再友善地看待他。
直到對方開口,用陳述的口吻講了一句話,令他愣在原地。
“……也許你說得沒錯。”
坐在圖書室內的諾斯維亞端起咖啡杯,輕輕抿了一口。
“在她心裡,這世界上的任何人事物,她都不在乎。”
黑咖啡的苦味蔓延開來,令唇齒都泛起澀意。
諾斯維亞放下咖啡杯,側身看向周圍的一排排書架。
“諾爾頓家族的榮耀與存亡,她不在乎,取之不儘用之不竭的財富,她不在乎。”
“至高無上的地位與名利,她同樣不在乎。”
就連象征著諾爾頓家家主地位的戒指,她也總是隨手扔在化妝台上,連離開時也沒想過要帶上。
像是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會再回來了一樣。
這間同比例複刻的圖書室有著最熟悉的模樣,但氣味卻是陌生的,因為無論細節再相似,它都不屬於諾爾頓家族,不屬於那個輝煌又落寞的時代。
諾斯維亞又回想起老威廉逝世的那個清晨。
她分明那麼愛哭,稍微被他訓得嚴厲些了,也要躲在被窩裡啜泣,第二天再頂著一雙紅腫的眼睛來上課。
可那個冬日的清晨,她握著老威廉的雙手,直到他的體溫隨著生命一同流失殆儘,也沒有掉過一滴眼淚。
她那般平靜,仿佛對這一天早有準備,哪怕老威廉一直偽裝得健康強健,前一天還陪她去了牧場賽馬。
諾斯維亞在那一刻注視了她,比往常更長地,比如今更短地。
很幸運地,他窺破了她的柔軟。
那是相逢相識相伴的所有歲月裡,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從她身上察覺了她對世間的眷戀。
在那之後,便連這一絲僅有的,也如風消散,空空如也。
她又回到了一具行走的木偶,任由她身上誰也看不見的無數細線,來操控她、支配她,麻木地奔波在這個世間。
正因看不見,諾斯維亞便連如何斬斷那些線,也充滿了茫然。
他向來清醒地知道,自己並非無所不能。
可直到這一刻,他才認知了自己的無能。
但諾爾頓家族的人,不會輸給無能。
從被收養的那一天起,諾斯維亞就學會了與命運相抗衡。
他從最殘酷的孤兒院裡掙脫出來,可不是為了再品嘗一次自己的無能。
圖書室內古老的落地鐘敲響了三聲。
諾斯維亞與視頻那一邊的人點點頭,便切斷了通訊。
他起身走到鏡子前,將禮服上的褶皺輕輕打理,很快便回到了那一絲不苟的模樣。
看著鏡子裡的自己,諾斯維亞冷淡地彎了彎唇角。
在穿上光鮮的衣裝、扮演精致的木偶之前,他也有過凶惡的靈魂。
所以他很想要看看,斬斷那看不見的線、擊碎她堅固的外殼之後。
能見識到怎樣的靈魂。
“……諾爾頓小姐,請您慢些。”
跟鏡導演穩穩地手持著攝影機,快步跟在她的身後,而扮演管家的演員也很敬業,從頭到尾都沒偏離過人設。
走在前麵的酒紅色身影卻充耳不聞,踩著高跟鞋快步穿梭在城堡的走廊中,朝著宴會大廳走去。
鹿言現在憋著一股火,這地方的布局和家裡幾乎一致,除了規模相差太多以外,找不到差異。所以她哪怕閉著眼睛也能找到地方。
但這些細節讓她的怒火更甚,甚至已經顧不得正在拍攝的節目,一心隻想找到那個讓她憤怒的人,好好泄憤一場。
她提起裙擺,飛快地從木質樓梯上走下來,身後的管家NPC緊緊跟著她,生怕她不小心崴到腳,那可就要剪切鏡頭了。
而跟鏡導演們也寸步不離地跟著,儘職儘責地完成著自己的工作。
從樓上下來,到了一樓,再拐過兩個走廊的拐角,就看見了宴會大廳的那扇大門。
它十分厚重,帶著曆史沉澱的質感,讓鹿言差點恍惚了一瞬間。
可走近了一看就知道,那不是諾爾頓家的宴會大廳。
這是諾斯維亞打造的,用來奚落她的冒牌貨。
鹿言的理智都快被燒沒了,直奔宴會廳的大門,但習慣是很難改變的,她停住腳步,等身後的管家去推開大門。